珍惜美麗情緣
◎林秀蘭
「這份職業不是人人能做,又是救人的工作,你要好好把握!」器官捐贈協調護理師必須二十四小時待命,先生的鼓勵,讓余翠翠十年來得以在捐贈與受贈間的美麗情緣裏,陪伴更多家庭走過哀傷,找到再出發的能量。

開刀房是血腥的,怕看到血淋淋畫面的人,怎樣也不會想到這樣一個場所來工作,但剛自護專畢業的新鮮人余翠翠,卻選擇進入開刀房,為人生第一份工作。
這是個性使然,與人相處屬於慢熟型的她表示:「在開刀房裏不太需要接觸家屬,而且節奏明快、可以立即看到治療成效,上、下班時間也相對正常,很適合我!」
她參與了各式樣貌的外科手術,如神奇的整型外科、讓人挺立的骨科、迎接新生命的婦產科……新鮮又充滿挑戰性,但她心裏總覺得缺了些什麼?
在中部醫院工作兩年後,合約期滿,她去美國玩了三個月,返臺後到臺北一家複合式餐廳打工,點餐、端盤、送菜……也學會了簡易麵包烘焙法。「當時年輕,對短暫嘗試不同領域的餐廳工作,覺得很有趣;但是薪水不固定,生活也沒目標,讓家人更擔心了,覺得我不務正業。」家人鼓勵她回歸護理職場,生活比較扎實、有意義。
命運大不同
重新出發,余翠翠找到離雲林家最近的大林慈濟醫院,選擇了熟悉的外科,卻是在最辛苦的加護病房,挑戰全新而陌生的領域。
在這三年裏,余翠翠認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同事。他們合作無間,順利讓許多重症病人轉出加護病房;然而,醫療總有極限,難以避免死亡一再現前。
當她不自覺地變得冷漠,又聽到同事家人怒吼道:「你們是不是死人看多了,那麼沒血沒眼淚!」才突然驚覺自己在繁忙的工作中,已消磨了對病人的真心關懷與熱誠相待。
「那年,大林慈院開始做肝臟移植。首例病人是一位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因為病毒性肝炎、肝臟硬化,必須換肝。」病人住進加護病房的那段日子,由余翠翠和兩位同事輪班照顧,「他身上插滿管子進來,在日漸恢復中,管子一根根拔除,逐漸遠離痛苦而重獲健康。」
余翠翠體驗到病人與生命拔河的過程,家屬在殷殷期盼中的煎熬。「出院後不久,他結婚了,後來還生了兩個孩子。至今已過十年,他的身體健康,家庭也幸福美滿。然而,同樣罹患病毒性肝炎的哥哥,就不像弟弟那麼幸運,等不及接受治療就往生了。」余翠翠感慨道:「有否因緣接受治療,決定了兩兄弟不同的命運。」
從換肝年輕人身上,她見證到器官移植的迫切性與重要性,能讓捐贈者的大愛無盡延伸,也能讓受贈者得到新生命,傳承捐贈者所延展的無盡愛。
隨著院方的發展需求,余翠翠受派參與器官移植照顧訓練班,轉任器官捐贈移植協調護理師。
奉獻最後的光熱
因為結婚,余翠翠離開大林來到臺北,在臺北慈濟醫院擔任器官捐贈協調護理師。
器官捐贈暨移植小組成員得二十四小時待命,即使休假期間,接到器官捐贈個案,余翠翠總是以最快速度趕回醫院陪伴捐贈者家屬,給予即時的膚慰與關懷。
一次,接到合作醫院通報——有位車禍腦死的個案,家屬有意願做器官捐贈,余翠翠立即會同社工同仁,搭乘著疾馳的救護車來到醫院加護病房。
原本健壯的青年,因為一場意外車禍,寂靜地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滿了暫時維持生命的管路;前來探望的同學與友人們魚貫而入,空氣中彌漫著絲絲哀愁與不捨。
余翠翠和社工帶著當事人的父親與二哥到協談室,說明器官捐贈流程與注意事項。二哥憶及二十多年前也是一場突來的車禍,奪走了大哥的生命,怎知多年後的今天,悲劇重新上演,年邁雙親如何承受這白髮人送黑髮人之痛……
然而,爸爸卻說:「如果兒子器官還有用的話,就捐出來給有需要的人,盡一分回饋社會的心意。」因這樣的信念,爸爸堅定地簽下器官捐贈同意書。
隔天早晨,捐贈者通過了兩次腦死判定,將進行器官移植。他的二哥表示,弟弟生前就喜歡助人,這個時刻,將是他奉獻出生命最後的光熱。
進入開刀房,一臺捐贈者手術,五臺移植手術同時進行,余翠翠穿梭在六間手術房裏,生與死截然不同的心情,在心中反覆交錯著。
隨著念佛機裏傳來的「南無阿彌陀佛」聲,余翠翠看到了捐贈者的安詳面容,也與器捐團隊們一起祈禱,等待心動時刻到來、見證黑白變彩色的人生、聽見淙淙水流聲。
望向玻璃窗外華燈初上的臺北城,一位堅定的生命勇者,捐出了心臟、肝臟(分割為二)、腎臟兩枚,拯救了五位苦苦等待器官移植的患者,讓五個家庭可以重拾希望。
死亡是另一種方式的存在。捐贈者願意把自己無用的器官捐出來,在其他人身上做最有效的利用,是一種精神與愛的延續,更深層的意義是,讓活著的人活得更好。因此,器捐團隊從一開始就用心陪伴每個個案。余翠翠說:「捐、受贈後續的關懷及家訪都很重要,主要目的是希望能使他們早日走出傷痛,回歸正常生活。」
一位捐贈者的先生在太太往生後,生活頓失重心;余翠翠偕同社工、志工到家裏進行家訪時,發現他細心製作了一片追思影帶,來表達對太太的愛。於是,他們鼓勵這位先生投入社區人文真善美文史記錄志工行列,因此讓他重新找回生活重心。前些日子,他寫了一封信感謝器捐小組:「你們造福了多少世間受病苦折磨的人,你們是上天派來人間的天使……」
余翠翠十分肯定志工的陪伴,她說:「真正的悲傷輔導,是讓器捐家屬也出來做志工。」
等待「心動」時刻
平日已習慣微弱心跳聲的阿伯,醒來的第一個感覺是:「唉呦!怎麼這麼有力!」
六十多歲的阿伯一直未能確診心臟的病因,一次陪太太到臺北慈院門診,心想:人既然來了,也順便看一下心臟內科吧!沒想到當天就因為嚴重的心臟衰竭,被送進加護病房。醫療團隊評估需做心臟移植來救命。
阿伯在加護病房緊急裝上心室輔助器,才能爭取多一點時間等待移植,三個星期後終於獲得一顆心臟,順利完成移植手術。半年多來,阿伯一直恢復得很不錯。
五十多歲的婦人因長期洗腎,苦等移植十多年;接受腎臟移植恢復健康後,也有體力幫助孩子籌辦婚事。如今,婦人不但不需要別人照顧,還有餘力幫忙帶孫子。
余翠翠曾經陪伴一位腎臟移植後的女病人,從懷孕到生子,看見母性的光輝;更從一對活體腎臟捐贈移植的母子身上,看到了母愛的偉大情操。
一位發願捐大體的癌末病人,往生後評估只有眼角膜可以捐,即使能捐的器官有限,卻也嘉惠了兩個人——因高度近視導致角膜受損的年輕女孩,和因白內障開刀而角膜受傷的阿嬤。
當重獲光明那一刻,個性內向的女孩變得自信、開朗,而阿嬤的家人也不用再擔心她經常跌倒了。女孩和阿嬤常相約回診檢查,彼此加油打氣,偶爾也會約余翠翠見面,訴說近況;兩人宛若母女,兩家人也因而常相往來,變成摯友。
「陪伴的過程中,看到許多家庭的運作愈來愈好,自己也學習和成長很多——我學會把握當下,更珍惜現在。」余翠翠表示,很多事會讓人愈做愈有心得,有了心得就會有感動,「甚至將感動化為行動,生命因此而豐富多采。」
每次啟動器捐時,總是不下百人共同為延續生命而努力——有來自四面八方的慈濟志工協助膚慰家屬傷痛,有粗獷的外科醫師悉心溫柔地幫捐贈者淨身、更衣、著鞋襪……器捐是耗費大量社會成本,且需要眾人共同成就的一件好事,因此余翠翠希望受贈者都能好好照顧自己,讓捐贈者給的愛能展延得更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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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小時待命的工作,有時也會覺得很累、很倦怠,尤其好不容易休假,又被電話叩回去。當我跟先生說:『我離職好了,你養我!』先生反會鼓勵我:『養你還OK!不過你的職業不是人人能做,這是一個救人的工作,要好好把握!』」
擔任器官捐贈協調護理師將近十年的余翠翠,幸運地有娘家、婆家雙方長輩的高度支持,以及先生的鼓勵,讓她得以在捐贈與受贈之間這般美麗的情緣裏,陪伴更多家庭走過哀傷,重新找到再出發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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