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疤與印記
◎葉秀真(花蓮慈濟醫學中心護理部督導)
當暴力成為身體與心理的一道嚴苛考驗,也考驗著對於護理工作的心念與態度;關卡得過,結痂的疤痕將轉化成勇敢印記,心靈境界也隨之昇華。

一般人以為護理工作的暴力事件常發生在急診、精神科,殊不知一般病房也可能發生。傷口的疼痛是一時的,留下的疤痕卻不易磨滅。
那天,值班護理長例行報告假日暨夜間各個護理站的狀況——
「星期日下午,外科病房通報一位肝癌患者,因家屬不滿醫護人員的處理,跑到護理站咆哮,要求醫師出來解釋。小組長協助與家屬溝通,表示負責照顧的護理人員正尋找醫師中,並嘗試安撫家屬情緒……」
「突然,家屬拿取護理站的病歷往桌上一拍,病歷夾反彈到小組長,造成左唇上方撕裂傷,傷口縫了數針;事後家屬仍氣焰高張……」
在醫院裏,不乏見到情緒激動的家屬,但竟造成如此傷害,護理同仁莫不感到心痛與氣憤,頻頻關心小組長的傷口及心理狀況。
之後,我遇見那位小組長,看見她嘴邊裹著紗布,仍盡責地執行護理工作,很不捨,默默祝福她傷口早日癒合且無任何疤痕。
從自我檢討做起
隔了好長一段時間,隨著傷口的痊癒,令人幾乎遺忘了小組長的經歷;但她心中的疤痕真能輕易消失嗎?從回憶中,或許可以嘗試理解一個女生面臨職場暴力傷害,可能會「破相」的壓力——
「在臨床工作六年多,早就能理解護理工作潛藏著各種異常狀況,尤其是病人或家屬的抱怨。即使當下面對幾乎失控的家屬,心裏並沒有很害怕,以為自己可以處理家屬的情緒,沒想到對方突然摔物品的舉動,令我措手不及!」
「當病歷夾猛力彈到我的嘴邊,一陣劇痛後,我再也說不出話來,躲到準備室處理傷口;壓得住出血的傷口,卻壓不住自己的情緒,不爭氣的淚水簌地滑落,混著嘴角的血水,嘴裏心裏都是苦味……」
「緊接著忙完後續工作,交完班才到急診就醫。急診醫師告知,若打局部麻醉會腫起來,影響縫合的效果。因此,我躺在床上忍耐一針一針縫合的劇痛,大腦思索著自己的處境,以及當時狀況……」
護理人員永遠都從自我檢討做起。她想著自己與家屬的每一段對話,是否有不妥當的地方,才會遭到家屬如此對待?
不因此轉換跑道
「感恩同仁一直為此事奔波,以及協助輔導我的心理傷害。其實,我較不能接受的是那位家屬的態度,事發後仍是那樣強硬且毫無歉意。」
「將近一週時間,整個單位為此事氣氛低迷,除了為我抱不平,還有面對那位病人的壓力,護病之間彼此小心翼翼。學妹因此覺得當護師很可憐,每天辛苦照顧病人,還要遭受如此對待……」
「原本,我不想讓家人擔心,但是事件的演變,讓我不得不通知家人協助。原本支持我從事護理工作的父母,也因此鼓勵我轉換跑道。」
「一直到三個多月後我才釋懷、才說服自己——那位家屬會有這樣的情緒,是因為心急憂慮家人疾病;況且,我也沒有必要拿別人的過錯,持續懲罰自己。」慶幸的是,病人出院後有再返回病房,向護理人員致歉;小組長也沒有因此退場,反而更勇敢、更穩健地走在護理路上。
小組長的分享,讓我看到了護理的精神。她說:「我不會因為這件事對病人有差別照顧,這是大家從事護理工作都有的共識。」
當暴力發生在自己身上,成為身體與心理的一道嚴苛考驗,也考驗對於護理的心念與態度;關卡得過,結痂的疤痕轉化成為勇敢的印記,心靈境界也隨之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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