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媽媽的眼裏，我是個堅強、不輕言放棄的孩子。一場意外改變了這個家，家人也被我拖累，但「天真」的媽媽總認為，我所受的苦能替家人折抵災難──自從我受傷後，家裏都很平安，就是這緣故。果真如此，那我也願意去承擔。

受傷以來，媽媽是支撐我活下去最大的力量，我們母子相互依靠，彼此是生命共同體。她看著我靠毅力支撐生命，陪著我不斷面對生和死的考驗，也漸漸能勇敢面對死亡這件事。

有一回，媽媽和從醫的表哥討論到生死問題。表哥談到中風的姨丈被搶救回來，多活了一年，他陪伴姨丈走完人生最後旅程的心情。

媽媽曾經困惑，一次又一次把我從鬼門關拉回來，到底是對或是錯？表哥說：「我是醫師，這也是我常常要面對的問題，以我爸爸為例，其實他是個很有愛心的老人，但是一張不苟言笑的撲克臉，動不動就將『巴嘎耶魯（日語：混帳）』當口頭禪，晚輩自然對他敬畏，而不敢親近。」

媽媽很明白姨丈的為人，雖然嘴巴不好，但大家都知道他好善樂施，待人真誠。

姨丈獲救後，在加護病房昏迷了半年，有天突然清醒過來，卻失去說話的能力。他開始漫長的復健，曾被醫護人員揶揄：「歐吉桑、歐吉桑，你嘛卡努力一點……」若以他從前的作風，一定會氣到跳腳，破口大罵。

無奈，姨丈沒辦法說話，也不能罵人了，卻也讓他徹底改變，不再造口業。姨丈被理了一個大光頭，樣子就跟彌勒佛很像，非常慈祥的模樣。復健師有事沒事就是「王爺爺、王爺爺」地喊他，而姨丈居然沒有一點不耐，讓人無法相信他有這麼大的轉變。

表哥慢慢發現，姨丈看到有人來探望，一定伸出手來摸摸對方的臉。這種溫柔的動作是我們從來不敢想，也不相信姨丈會這麼做的；這才讓表哥感受到姨丈一生的功課，就是在這段時間全部都修圓滿了。

姨丈往生前，正好是我心臟休克獲救要進行手術時，表哥告訴媽媽：「我救爸爸是對或錯，就像你現在的掙扎。」

這段臨終陪伴的心路歷程，對媽媽影響很大，我想這也稍稍減輕她心裏的掛礙，表哥告訴媽媽：「你陪弟弟，不要抱著做對或做錯這種心態，盡力陪伴就對了。」媽媽終於相信，冥冥之中，當她迷惘時，就會有貴人出現指點迷津，給她一條明路繼續走下去。

夜深人靜時，媽媽常想：「我的命到底好不好？」經歷這場人生意外，十幾年來她的媳婦、女婿和三個子女，彼此之間能不計較、相互照顧，對於這樣的親情，媽媽非常珍惜，也很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