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車禍的前一年，有一天我在刷牙時，發現左側口腔有一潰爛傷口，連續擦拭類固醇藥膏一週後，並沒有改善反而惡化，傷口化膿滲出血水，張口、閉口、連吞嚥口水都疼痛不已。

「只要嘴巴一出現破皮疼痛，我就會立即塗抹口內藥膏，通常三、四天就可舒緩癒合；但這次萬靈丹卻失效了，該不會是……得了口腔癌吧！」我不安地說出心中的疑慮。

「還是去給醫師看一下，比較放心。」阿錦看了看傷口，慎重地說。

組織切片檢驗報告結果出來，確定為口腔原位癌第一期。

「先切除左側大面積病變的口腔內膜後，再把臀部的皮膚植入……」醫師利用口腔透視圖，將手術過程詳細說明，並要我儘快辦理住院，以利安排手術。

當身體被移至手術檯上，一股莫名孤寂感飄蕩在冰冷的手術室，眼前手術照明燈具發亮的鏡面映照出一張臉。我未曾如此清晰看著這張母親賜給的臉龐，濃眉大眼、俊挺的鼻梁、一副極具福氣的耳朵，閉著雙唇的嘴角微揚，好一個斯文面容竟是像吸血鬼的紅唇族。

一雙自怨自艾的眼眸像在訴說：「媽媽好言說盡，非得見到棺材才覺悟，看你還敢不敢再吃檳榔？自作孽！」事到如今，後悔莫及，沈重的呼吸正透露我心中哀愁：「媽媽辛勤養育，你卻不知愛惜自己，染上嚼檳榔惡習，親人百般勸說，意志不堅的你，仍一再嚼食，難以自拔，才會弄到今天這般田地。」

一旁的護理人員問：「你有要跟醫師說的話嗎？」

我顫抖地回答：「懇求醫師盡量維護我原有的容貌！」

手術如期進行，傷口卻不如預期，不但沒有好轉，還因植入的皮膚發生排斥現象，使一張臉紅腫得像顆熟透的柿子。

醫師拿著探針和手電筒，為我擦拭流膿的傷口，表示要拔除左邊牙床十一顆健康的牙齒，避免日後因為口腔纖維化愈來愈嚴重，無法清潔保健牙齒。拔完牙，順利植入豬皮，才暫時化解危機。

「若控制得好，你可以恢復像平常人一樣！」醫師仔細檢查手術後的傷口說。

好不容易戒掉吃了二十年的檳榔，已經一年不再碰，誰知車禍前一個月，口腔癌二度復發，我懊惱不已地對媽媽說：「早知道當年就不要吃檳榔！」

當年，我才十八歲，媽媽為了要我戒掉檳榔，在深夜豆花收攤後，拿出兩疊厚厚的鈔票擺在我面前，「看你是要這十八萬現金？還是繼續吃檳榔？」

我張著血盆大口，誇張地猛嚼檳榔說：「媽，您上哪兒借這麼多錢？怎麼不再多借一點，湊二十萬？」

「你想把我氣死是吧！怎麼就是不受教，這些錢都是我辛苦賣豆花，一碗一碗慢慢存下來的；你已經十八歲了，希望這些錢能鼓勵你把檳榔戒掉。」

「錢，賺就有了！吃檳榔的快樂，哪是金錢買得到的？」我嘻皮笑臉地說。

見白花花的鈔票對我起不了作用，媽媽失望透了；直到結婚前夕，媽媽看著我這個不長進的兒子，冷不防地呼我兩個大巴掌，肅殺、威嚇的嚴厲目光，教我倒吸一口冷氣，屏氣凝神聽著她氣憤無奈地要求我戒掉檳榔。

「人家說：『娶妻前、生子後，是改變習性的好時機，這是我最後一次提醒你，結婚後，我再也不管你那麼多了！』」可惜年少輕狂的我依然我行我素，甚至要新婚妻子說服母親，讓我保有唯一的「不良嗜好」。

車禍受傷讓我的抵抗力跟著下降，阿錦始終堅強默默陪伴、給我信心，並帶動孩子製作卡片、寫上祝福的話來鼓勵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