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傳播人文志業基金會




一路點燈到佛國——人醫行腳
2016-07
  〔作者序〕尋找一葉脈絡
  【張開回憶的翅膀】
  曙光再現
  素食因緣
  【花朵永遠綻放在意想不到的地方】
  那一百個日子
  風的孩子——尼爾帝斯.釋迦
  明月與彩虹——李曉卿
  愛的小種子——攸尼斯
  【沒有任何事物勝過「愛」】
  串起每個愛的連結
  毀滅帶來希望
  一片純白落葉——胡安.梅沙
  婚禮的祝福——烏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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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百個日子
◎尼爾帝斯.釋迦

二〇一五年四月二十五日星期六,結束上午門診後,準備回家小睡一會兒。和煦的微風帶著新鮮的花香,轎車和摩托車呼嘯而過,老人家坐在商店前享受溫暖陽光,家庭主婦們等候丈夫和孩子共進午餐。

我斜倚在床上,想著父親的期盼——成立釋迦基金會,這是一個以釋迦族命名的基金會,我很感興趣,但還沒有明確的想法。有時,我和父親會交換意見,「釋迦」二字既是來自釋迦牟尼佛,那麼我們訂立的方案,應該要與佛陀的精神結合。

我開始研究佛陀的雕像、圖片和儀容,試圖找出隱藏的意涵。突然間,我感覺到所有的佛像不再只是雕像,它們蘊含著一種偉大的能量。

這時,我的床開始搖晃如一艘小船,小象神像從展示箱中蹦出來,左邊的立扇、牆壁上的相框,開始像鐘擺般左右搖動;接著,傳來隆隆的爆炸聲與人們的喊叫聲,我以為自己在做白日夢,幾秒鐘後,才意識到是地震!

「大地震!趕快逃到門前的馬路上!」父親高聲呼叫家人的名字。馬路上塞滿受驚的人群,車輛及摩托車被拋棄在路中間,落荒而逃的騎士跌躺在馬路上,電纜箱因地震擠壓而冒出火花,屋頂蓋上厚厚一層灰塵,倒塌的房舍、直直倒落的牆壁,讓人沒有閃躲的機會,驚悚的搖晃不斷重複,周遭的混亂達到最高點。

雖然是大白天,但黑暗似乎籠罩在每個人身上,有人喊「救命」,更多的人用撕裂的聲音,哭喊親人的名字;有些人帶著滴血的傷口奔向醫院,有些人還被壓在倒塌的房舍裏。

救援部隊四處挖掘,尋找生還者。我看見哭泣的兒童、祈禱的老人及許多無語問蒼天的茫然眾生……身為一個醫師,我竟然不知從何救起?

安頓好家人後,隔天早上我照常去診所。診所門前的空地上站滿了人,診所內則座無虛席,大多數的老人和小孩都非常恐慌,有些人甚至無法吃、喝。

我一方面用醫學治療病人,一方面用佛法安撫鄉親,安撫別人不是易事,駕馭自己的心更是難上加難。身為醫師、釋迦族裔及一個普通人,我用盡辦法控制自己的意念,協助鄉親度過難關。

鄉親們臉部腫脹、眼神困倦,加上持續餘震,沒人能睡得著。由於食物及藥品嚴重缺乏,年輕人不僅設法從家裏取出物資,也決定組織起來自力救濟,或加入其他救援團隊。

這場驚天動地災難所造成的死傷,其悽慘程度不亞於戰爭。尼泊爾政府宣布進入緊急狀態,並派遣部隊搶險救災;聯合國、紅十字會及國際非政府組織也先後進駐尼泊爾。然而,有些救援團隊卻因為許可證問題,不得不先返回到自己的國家。

國際救援組織盡最大的努力,挽救每一個可能的生還者。他們帶來先進的設備及受過專業訓練的人力,包括救災專用X光機、鑽孔機及訓練有素的救難犬。為求醒目及區別,他們穿著各種顏色的制服,而尼泊爾軍隊則負責指引方向、提供後勤協助。

被埋在廢墟下的民眾,大多埋得又深又久,屬高難度救援,著實考驗外來團隊的功夫,特別是當地救難員聽聞受困者呼喊救命卻愛莫能助的災區。

閃著紅燈的救護車,在雨中像螞蟻一樣穿梭來去,焦急的遇難者家人在災區徘徊,向救援隊伍哭求:「先救我的親人!」雖然整個尼泊爾籠罩在悲傷之中,但全世界都在為遇難者和他們的家人們祈禱。

加德滿都等大城巿像被吸血鬼肆虐過,任何宗教神祇或號稱「有神力」的宗教大師,都無力阻止大自然所造成的毀壞。但透過佛陀的教導,我知道「愛」是解決所有疑難雜症的唯一答案,而這個力量來自內心深處的信仰。

我開始思考,地震是我們「不敬天地」的後果嗎?過去以種姓、階級、地位名義發動戰爭者,如今會因為這場災難而啟動助人的心嗎?難道人類在內心深處仍隱藏著慈悲?

如此推想後,我自己也相當驚訝,但卻是事實,因為這場災難讓所有人都團結起來,手牽手合力從地震的悲傷中重新振作。人類無法阻止大自然的破壞,但可以用愛連結成堅實的力量,去幫助上百萬人。

在混亂的時刻,大地之母並沒有表現出對子民的慈悲。天氣冷颼颼,大滴大滴的雨從天空傾盆而下,使得災情雪上加霜。夜晚的寒氣,凍僵了打地鋪的鄉民,有人身體疼痛,有人開始咳嗽,心情更是惶然不安。

成千上萬的人被集中在空曠處,無論是健康或生病、賤民或貴族都躲不過折磨;兩天內,食物就被搶購一空,在物資告罄之際,窮人和富人都得一起挨餓,「貧富懸殊」的種姓界線也模糊了。

流落街頭的尼泊爾人,唱著同一首歌曲,用哀淒的哭聲吟唱:「拯救人類,並憐憫我們吧!幫助有需要的人,請為受災民眾伸出援手。」幾天後,政府機構和國際非政府組織才開始分發物資、食品、藥品及帳棚等。

生病的、受傷的,還有驚慌失措的人們,徘徊在斷壁殘垣間,尼泊爾醫療嚴重缺乏,政府機關及民間團體皆無計可施,只盼國際非政府組織提供援助。

 

我的父親是尼泊爾前科技部長卡夏釋迦(Keshab Man Shakya),他問我:「有一個來自臺灣的慈善醫療組織,你想加入他們的行列嗎?」我不是很確定是否有興趣幫助他們,我有自己的診所要忙碌,因此也不在意父親所提關於慈濟的種種。

災後,我去的每個地方,所見所聞都很悲慘。如何對倖存者和受災者提供幫助,我感到很無助;每當遇到困難和煩惱時,我總會想釋迦牟尼佛會怎麼做?最後,我決定去了解慈濟,或許他們真的可以提供一些幫助。

我帶著腦海中的疑問,去見慈濟基金會的代表——趙有誠醫師和簡守信醫師。他們表示,慈濟團隊進入尼泊爾前,在空中盤旋了兩個多小時,已感受到混亂成一團的環境。飛機尚未落地前,並無把握是否能被允許進入尼泊爾,是否能提供援助?

歷經重重難關,他們終於踏上尼泊爾土地,並透過父親的協助,拜會相關單位,取得醫療許可證,加速救援行動。

父親安排尼泊爾醫師群與慈濟醫療團隊開會,並實地勘查醫院。他們當機立斷以馬達普醫院為據點,計畫為傷者進行骨折手術後,即用手機照相把所有傷者的X光片傳回臺灣,請第二梯醫療團將所需的醫材攜帶過來。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趙醫師和簡醫師是臺灣兩所慈濟醫院的院長,直到隔天與他們討論醫療救助的細節與工作計畫,他們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謝謝你來幫忙,非常感謝有你的陪伴。」得知他們的身分,我擔心他們對我會有過多的期待,甚至也考慮真的要與他們同行嗎?

我們將所有藥品和醫療儀器搬上一輛休旅車後,趙院長對我說:「現在請你帶我們去可以義診的地方。」

我心想:「你們是認真的嗎?請我現在帶大家去義診,是開玩笑吧?」看他認真的模樣,我忍不住笑了,反問他:「你們想去哪裏?」沒想到簡院長也說:「只要有需要義診的地方,都可以!」

那一刻,我感覺到兩位院長並沒有我想像中的傲氣,他們單純只想幫助地震的受災鄉民,儘管旅途勞頓,還是想把握每一分鐘貢獻所長,因此藥品上車後就立刻要求:「帶我們去義診!」

在愛的驅使下,我帶著慈濟醫療團到距離加德滿都十五分鐘車程的古城——巴塔普的眼科中心(Bhaktapur Community Eye Center)。災後,眼科中心成立臨時健康照護中心帳棚區,接納地震傷者和各類病患。

我問院長瑞姆山達拉溪瓦(Dr. Ram Sundar Lasiwa):「是否可以借用他們的中心進行義診?」院長表示,可以提供兩張桌子和兩把椅子讓我們使用。我心想:「這些醫師來自臺灣,其中兩位還是大醫院院長,只給他們兩張桌子和椅子,行嗎?」

我隱忍了自身的想法,詢問簡院長和趙院長:「兩張桌子和椅子夠用嗎?」他們笑著告訴我:「這已經綽綽有餘了!」

義診進行得很順利,醫病之間的翻譯是重頭戲,我找了幾位會說英語的當地人幫忙,也一直穿梭其間補位。

當語言溝通不順時,我就擔任翻譯;當需要勘查新義診地點時,我又變成了嚮導;當小手術需要助手時,我又成了外科醫師的小幫手。

第一天義診,共醫治了一百一十一位傷病者。我從傷病者身上得到超多的祝福回饋,也從會走路的神——簡院長和趙院長身上,學到很多。原來當別人需要幫助時伸出援手,會帶給自己這麼大的快樂。

那天,我帶著無比滿足的笑容回家,雖然餓著肚子,卻裝了滿滿的溫馨感受;我的身體疲憊不堪,心靈卻充滿正能量和希望,而且期盼明天的到來。

回程路上,明知大家都累了,我卻無法不詢問趙院長為什麼會加入慈濟?他覺得幫助人們的感受是什麼?面對我的很多疑問,趙院長總是用溫柔的聲音和笑容來回應。

慈濟將一部分人力留在眼科中心,提供定點服務;另一部分人力派往其他地區,採機動性診療服務。

我們每到一處,就試圖尋找當地的醫師、護理師和民眾加入義診志工行列,如此既慈悲又有效率的方式,竟陸續招募到上百名人力協助,成功運作了兩個機動義診小組。

我們每天都去不同的地點義診和提供協助,有時候有時間吃飯,有時候忙得忘記吃飯。奇怪的是,在執行慈濟醫療任務時,我很少感到飢餓或口渴,也不覺得累。

慈濟人為自己和當地志工準備了香積飯和飲水。午餐時間,總是先提供食物給當地志工,確定每個人都吃飽了,自己才開動;如果準備的食物不夠,他們會樂意自己挨餓,把飯盒讓給當地志工。

有一次,我們在巴塔普進行機動義診,已經過了午餐時間,我問馬來西亞的李曉卿醫師:「你餓了嗎?你想吃完午飯,再去另外一個地點嗎?」她反問我:「你餓了嗎?」我回答說:「不是很餓。」她說:「如果你不餓,我怎麼能餓?」這個回答讓我留下深刻印象,也不只一次反芻她的幽默。

參與慈濟醫療隊的每一個人,感覺都像我一樣,都願意不吃午餐,先去另一個地點義診。那一天,我意識到,如果奉獻精神深植內心深處,雖然胃可能是空的,但永遠不會覺得餓。

我閉上了眼睛,努力回憶簡院長和趙院長是否在中午用過餐?我只看到他們不斷工作和幫助民眾。原來,他們都是等到完成一整天的醫療任務,才會拿出午餐飯盒,在返回飯店的途中享用。

無論是下雨還是大太陽,也不管自己渴了或是餓了,慈濟人都把幫助他人擺在第一位,即使下著傾盆大雨,也未停止幫助鄉民。看到慈濟人這樣幫助尼泊爾,數百名當地志工都感到不可思議,也意識到自己沒有理由懈怠。

地震襲擊尼泊爾一百天後,仍有數以百萬計的尼泊爾人等待救援。我從慈濟進入尼泊爾的第一天陪伴到第一百天,陪他們走過一個又一個城市,停留過鄉村鄰里的每一個角落。

這一天,我參加慈濟的視訊會議,證嚴法師提到了我對慈濟的協助。我覺得他好像是在談論別人,因為法師口中的我與本人,好像兩個完全不同的人,但那確實是我!

想到過去一百天,我放下生活品質,跟隨慈濟人到處幫助鄉親,心中卻不斷問自己:「為什麼還留在慈濟?」我以為一百天代表的是任務即將停止了,但我錯了,實際上它是另一個開始。

慈濟人深深觸動了我的心弦,從不確定要不要投入慈濟,一直到形影不離一百天,我在悲痛和仇恨的複雜世界中,再一次發現自己。我終於確定了自己的方向!我覺得自己本來就屬於這個團體,我應該用生命去做慈濟。

(郭淑蓮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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