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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1《不再嘆息》斯里蘭卡的人醫足跡•線上試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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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２】請先讓我為你洗腳 撰文／葉文鶯 吳坤佶（花蓮慈濟醫院．骨科醫師） 二○○五年元月初，距離春節只剩一個月，醫院很多病人想儘早出院，非緊急手術的患者也不想選在接近過年住進來；吳坤佶形容這時的骨科病房也差不多到了「年底清倉」。醫院正招募志願醫師前往斯里蘭卡義診，吳坤佶踴躍報名，「這正是最佳時機！」 吳坤佶沒想到，在眾多志願醫師中，去過印尼義診的他還有機會再度「上榜」。 大學時代創辦的服務性社團，二十七年來仍在照顧原住民朋友的健康，每逢寒暑假學弟妹到花蓮原住民部落服務，吳坤佶也會參加。 「在慈濟，醫師常有機會結合專業做慈善。否則以小小的個人或單位的力量去做，路途會很遙遠。」他說。 ● 報名斯里蘭卡義診，吳坤佶沒有事先告訴太太，乍聽他要到「重災區」，她有點不放心。「經過解釋，終於營造出『我現在要出征』」的氣氛！」——太太幫忙打點行李，七歲的女兒旻璟拿出六件玩具，請爸爸帶去分送災區小朋友。 女兒對印度洋海嘯的認識來自大愛電視——一個布娃娃躺在泥濘地面、被遺棄的孤單可憐模樣。 吳坤佶說，洋娃娃通常被小主人抱在懷裏，非常珍惜，不會輕易弄髒或毀壞。「布娃娃這麼可憐躺在地上，她的小主人是不是也遇到危險，無法再保護她了呢？」他延伸女兒的想像，試圖讓她了解海嘯造成什麼樣的災難。 記得第一次向女兒解釋「死亡」，是家裏飼養的兔子本來只是腳潰爛，不巧一家出國未能特別照顧，兔子不幸死了！ 「跟孩子談死亡，他們可能會震驚；透過故事教育他們，比較能夠理解。」吳坤佶告訴女兒，每一朵花、每一棵樹都是從一粒種子萌生，它們會長大、開花、結果、成樹；但有一天它們會死，留下來的種子再慢慢長成一株花、一棵樹。 生命，就是這樣「生生不息」。同樣的，遠方的災難透過大人的說明，無憂無慮的孩子知道爸爸正要去幫助那些受苦的人，主動奉獻所擁有的一小部分，代表她的愛。
在災區，感到孤單害怕的不只是孩童。二十七歲的年輕人躺在外科診療台，海嘯將他的家人全帶走，留下他孤伶伶承受著記憶帶來的傷痛。 「它是你的朋友、跟你作伴，有什麼事可以跟它說。現在開始，你不是一個人喔！」吳坤佶輕拂這一顆受傷的心靈，柔軟小巧的玩偶讓年輕人乍現笑容！這是吳坤佶送出的第一件玩具。 那隻可以把手伸進肚子當作布袋戲偶操弄的玩具熊，是吳坤佶一回出差，補償女兒「爸爸不在家」的小禮物。他借用它跟女兒講些突發奇想的話，像兩個小孩子的童言童語。這隻熊現正陪伴一位三十八歲的傷心婦人。 海嘯中，她失去僅有的兩個孩子，倉皇逃難時大腿也受傷。先生陪同來到診間，吳坤佶建議她接受傷口縫合，但是她害怕。 一連三天換藥，吳坤佶苦口婆心相勸終於打動她。傷口縫合後好得奇快，她很感激，心情一天天開朗起來。 「如果是我失去唯一的女兒，我想我一定會『完蛋』！」吳坤佶假設悲劇發生在自己身上，他不一定能過關。與這對夫妻接觸的幾天中，他的真誠獲得對方的信任，這使他大膽鼓勵他們「try hard」，嘗試再生個孩子。 夫妻相視而笑，笑納醫師的建議，也代表有信心面對未來。 「我看得出他們深愛小孩。」憑著觀察與直覺，吳坤佶安慰病人的方式有如賭注，結果他贏了！ 一位男士讓醫師切除拇指上的一顆瘤，次日換藥時特地帶著六、七歲大的女兒同來。她穿著洋裝、戴著小帽，正式而漂亮的裝扮代表對醫師的尊重。吳坤佶也回贈這討人喜愛的女孩一隻小老鷹。 還有一位女孩，胸前和腳上長了幾顆小肉突，是天花留下的結痂，雖不妨害健康，但畢竟影響美觀，媽媽希望醫師為之除去。吳坤佶準備在突起部位施打針劑，可望在幾天後自動消失。女孩得知必須打針治療，哭喪著臉緊抓住媽媽不放。 吳坤佶溫柔地將這位與自己女兒同齡的孩子抱在膝上，像平常任由女兒在身上撒嬌一樣，也學著她撒嬌般抗議的聲音，逗她開心；然後打開電腦讓女孩看看他女兒的照片，又從背包拿出玩具任她挑選。 女孩把一隻活潑的小猴子布偶抱在手上，神情仍有些不安。「我可以等，不要勉強她。」為免孩子受到驚嚇，吳坤佶一邊告訴護士鄭麗娟，一邊繼續跟女孩玩。直到要扎針前，又叮嚀護士不要將女孩的身體抓得太緊，只要留意不讓女孩的手揮動而被針頭扎到即可。 女孩哭泣卻不抵抗，讓吳坤佶順利完成注射。「太棒了！」吳坤佶忍不住再抱抱她，哭泣中的女孩也主動向醫師說「Thank you」。 吳坤佶替女兒送玩具給病人的故事，經大愛電視新聞報導，「咦？那玩具不是我送的嗎？」親友在鏡頭上發現送給旻璟的禮物轉送出去，有如附加自己的愛心，也感到與有榮焉！
骨科治療一般需仰賴Ｘ光、手術設備，然而醫療站設備不足，吳坤佶只能做一般外科的工作。「骨科專業只用到百分之一。」他感到有些惋惜。 患有糖尿病的老太太股骨骨折，當地醫院建議她轉到首都的大醫院開刀，老太太滿懷希望來到慈濟醫療站，看看有沒有辦法治療。 這在台灣很普遍的手術，吳坤佶也擅長，可惜限於醫療站沒有開刀房，只好眼睜睜看著老太太帶著老毛病離開。 「萬一她再跌倒，惡化後很可能連命都不保！要是我能幫她開刀，她就有機會繼續回到她長壽的旅途中。」吳坤佶徒生感嘆。平日在醫院，他此類手術病患不知凡幾，年紀最大的是一百零五歲！ 一位小男孩拇指旁多出一截手指，影響正常抓握功能。吳坤佶刻意送他一支棒棒糖，觀察他食指和中指使力的方式。 「等他再大一點，握筆會有困難；跌倒時，拇指、食指加上虎口的力量無法使出來幫忙他撐住身體。」吳坤佶認為最好儘早治療，特地請志工將他送往隔壁醫院照Ｘ光，評估能否在當地接受手術。 很多必須在開刀房處理的病人無法給予治療，甚為可惜。不過吳坤佶感到欣慰的是，在台灣要挽救一條人命，有時千辛萬苦，試過很多藥物與療法卻仍束手無策；此地病人少用抗生素，普通抗生素就能讓病情大有改善，病人快速痊癒後口耳相傳，又吸引更多病人來就醫。 患有糖尿病、足部受傷的婦人每天到外科換藥，天天送來一大箱自家栽種的椰子招待志工，第一天還替大家鑿開並插入吸管。 有天，吳坤佶與志工外出家訪，過午才回到醫療站，那婦人眼尖，走近車子輕敲窗，告訴吳坤佶：「醫師！我今天又帶了椰子，你要記得去喝喔，明天我還會再送來！」
吳坤佶做起事來，像隨時有一股爆發力將他彈出去。義診設站、搬運物品，他一個人將一張大桌扛上肩，身體像頂著一隻堅硬厚實的大烏龜快步走，臉紅氣不喘；為求快，他把帽子反戴成棒球帽，臨時在路邊借來腳踏車大腳跨上，像個「春風少年兄」，可惜後座載的不是女朋友而是志工吳維祥，跟著一起去做粗活呀！ 他的速度感，或許是外科醫師的特質；但是當他面對人，卻有一股溫柔的從容。這股從容，他給診間那位七歲女孩、給糖尿病足傷的婦人，也給二十二歲少女奴姿拉。 奴姿拉雙腳僵硬、變形，無法行動。她的牙齒也長得奇怪，上排牙齒前後長了兩排。 美國人醫會醫師紀初薌費了很大功夫，替奴姿拉做穴道刺激按摩；當奴姿拉在醫療站外面候車回家時，吳坤佶正好到戶外透透氣，瞥見她那細長無力、髒污的雙腳和停在傷口上的蒼蠅。 那嗡嗡聲響好像黏在奴姿拉腳上，從她傷口發出來似的，吳坤佶決定替她把腳洗乾淨上藥。 「有些病人只要你把他們身上的髒污洗乾淨，看起來就不像個病人了！」吳坤佶說，通常腳受傷的病人不會想洗腳，照顧者也可能不知道該怎麼清洗，病人身上產生的髒臭又讓其他人不願靠近。看到奴姿拉時，包括家人在內都沒有人與她貼身而坐，就是那個落單的身影將吳坤佶的眼光攫住！ 找來吳維祥搭檔，準備水、桶子、棉花棒等用具，吳坤佶花了超過半小時仔細把奴姿拉的腳洗淨，接著動用小「鋸子」剪去她又粗又厚的趾甲，然後在傷口上藥。 奴姿拉安靜不語，在她感到疼痛時，一旁還有志工握住她的手給予安慰。看著吳坤佶溫柔地替她洗腳、上藥，她以充滿感激的眼眸與笑容，回應吳坤佶看見這別人看不見的痛苦和需要。 醫師蹲在病人面前替她洗腳，看在很多人眼裏很是稀奇，卻是吳坤佶在醫院常做的事。 有些病人被送到慈院時渾身髒臭，像路倒病人或貧戶；如果需要開刀，志工會在他們被送進開刀房前，將他們洗得乾乾淨淨再交給醫師。若吳坤佶碰巧看到了，也不惜動手去做。 「讓病人在不清潔的環境下動手術，很容易造成傷口感染，一定要先清洗、消毒。」有的病人甚至麻醉後肛門括約肌鬆弛而排出大便，吳坤佶也理所當然先替病患拭淨。
離開漢班托塔前，吳坤佶帶著醫藥箱，跟隨那位糖尿病足傷的婦人回家，準備教導她的女兒如何替媽媽換藥。 偌大的庭院，屋旁種了七、八棵高大的椰子樹，仰頭一看，每一棵都果實纍纍，難怪志工天天喝到新鮮椰子汁！女主人這天做好一大盤椰子草莓布丁，本來要送到醫療站，正好醫師到家裏來，她在布丁上面加了香蕉片、起司餅熱情招待。 「慈濟醫師很親切，總是面帶笑容。」這位婦人告訴吳坤佶，在當地醫院看病雖然免費，可是有的醫師對待病人的態度很「嚴厲」，不像吳坤佶和病人有說有笑。這也是當地民眾喜歡到慈濟醫療站的原因。 攝氏三十幾度高溫下，吳坤佶享受著碗裏的水果布丁，也領受志工在此地獲得的珍貴友誼。 「來到這裏，要我掃地、煮飯，或外科醫師足夠時要我改看內科、皮膚科，我都很樂意！在別人有需要的時刻，我珍惜付出的機會，不會帶著醫師的驕傲。」 吳坤佶在斯里蘭卡看到佛教常講的「無常、苦、空」，人間「苦」的本質鋪展在眼前。他曾為此嘆息，特別是兩年前，情同姊弟的慈濟委員魏杏芬往生。 「我所認識的她是個很有才華、活潑的人；後來看她生病、身體很快衰敗、往生，最後我還參與她的遺體病理解剖。我很傷心、沮喪，至今無法整理這段經歷……」吳坤佶說，這件事好像一個灰色地帶壓在他胸口。 可是這次義診，他反而能夠放開心胸看待「無常」。 「我告訴自己：把活著的、生病的人醫治好，希望他們未來重新擁有新房子、新工作、新的家庭成員，好好過日子、做個好人。」吳坤佶把眼光放在災民未來的希望。 「我應該接受『無常』是自然現象，把對往生者的感情或悲情昇華，寄予祝福。無常，不是在打擊人，而是讓我們得到智慧！」吳坤佶覺悟了這個道理。 ● 義診期間，外科病人追蹤病情的時間不夠久，吳坤佶希望將來有機會再回漢班托塔看一看。 「我很想再去看看病人的傷口是不是好起來了？他們是不是都能好好走路？失去兩個孩子的太太是否重做媽媽？能再見到熟悉面孔，我會很高興。還有，當地人特有的搖頭動作也很令人懷念！」 畢業於奧地利維也納大學這所孕育出十三位諾貝爾獎得主的一流學術殿堂，吳坤佶在慈院工作十年，看到慈濟醫院有一股要辦到「全世界最好」的決心，有機會能以自己所學參與其中，他感到很榮幸。 「台灣社會還可以更好！」從斯里蘭卡義診返台，吳坤佶一有機會就向人分享見聞，希望能引發大家多做好事，讓台灣這塊土地上的人心地更柔軟，他不信「真心喚不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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