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除雜草,播下良種——阿財伯豐收人生
◎撰文‧章麗玉 攝影‧袁淑珍
肥碩的高麗菜、綠油油的香菜、
鮮綠的芥菜、嫩黃的芹菜……
阿財伯日日殷勤耕耘,
四季豐收鮮蔬的同時,也拔除心靈雜草。
過往的不如意早已煙消雲散,
每天的付出,都是幸福和歡喜……
「這麼新鮮的蔬菜是誰種的?」
「是阿財伯!」
「那個膚色黝黑、每天拿著鋤頭鬆土種菜的歐吉桑是誰?」
「是阿財伯啦!」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除了大年初一和颳颱風的日子,天天都可以在苗栗聯絡處的福田區,看到阿財伯栽種菜苗、拔除野草的身影。
深藍色長褲、白黃底大格子上衣、頭戴學生帽、腰帶上還刻有高中校名,這是阿財伯一身惜福愛物的裝扮。他笑說:「全身上下就只有腳上的雨鞋是買的,方便走在田埂上,澆菜時不會被淋溼。」
有人笑他:「你真傻,都這把年紀了,還天天去慈濟做工!」阿財伯總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你才傻!付出得福氣,可是別人拿不走的!」
走過孤單潦倒,七十五歲的他心中不再有怨,每天念茲在茲的,就是要讓園區蔬菜四季豐收,減少香積的支出。
田園樂,與眾結緣
初夏清晨四點,阿財伯起床、吃過早餐後,穿上黃雨鞋、背起那黑底白圓點的背包,半駝著身體,獨行於苗栗銅鑼崎嶇山路上。
步行約一個多鐘頭後,抵達市區的客運站,再搭上六點整的第一班車,經過四十分鐘車程抵達苗栗。下車後,步行三十分鐘,終於來到慈濟苗栗聯絡處。規律的作息,七年如一日。
聯絡處偌大的園區裏,青翠的樹林、盛開的山茶花,松鼠到處亂闖,小鳥穿梭在一望無際的天空,白鷺鷥成群飛翔……詩情畫意的風光,盡收眼底。
跟隨阿財伯緩慢的步伐,來到後方菜園,只見園中掛著各式各樣的布條,紅、白、藍、綠、紫都有。再靠近一點,怎麼也有光碟片呢?
「沒講你攏不知影!」原來這是阿財伯的驅鳥妙招,既環保又為菜圃增添另番景色。他語帶神祕地說:「紅色布卡出色,效果卡好,所以我多掛了一些。」
愛物惜福的他,將園區的落葉、果皮蒐集浸泡在塑膠桶裏,腐爛後就成為最佳的有機肥;不要的花生殼,他拿來撒在菜園裏,「一來太陽不會直接曬到菜根,二來收成後翻土比較容易。」
無論寒風烈日,每天吃過午餐,阿財伯總是片刻不休息,拿起鋤頭就到菜園裏翻土、鬆土,條理分明地將一畦畦菜田砌成長方形,整地準備栽種。
看著滿園飽滿肥碩的高麗菜、整片綠油油的香菜、鮮綠多肉的芥菜、嫩黃透亮的芹菜等,阿財伯說,「菜園工作多,昨天沒有澆水的,今天得趕快澆,否則菜一旦枯掉,就『無彩工』囉……」
相較於有些同年齡的老人家需要人服侍,阿財伯把自己奉獻給這塊土地,心懷感激地說道:「如果不是有這塊大『福田』讓我耕作,恐怕我早就死了……」
門外漢,勤耕「福田」
佝僂的身軀、布滿歲月刻痕的臉龐,訴說著阿財伯曾歷經滄桑。
年輕時,阿財伯在山上「拖木材」養活一家老小;老伴往生後,他沒有與兒子住,獨居在銅鑼山區,從此身體日衰、老病纏身。
當時阿財伯常到衛生所看病拿藥,結識了慈濟委員江桂香。阿財伯潦倒、落魄的模樣引起江桂香的注意,幾番關懷,等他病情逐漸好轉時,便邀他來到苗栗園區。
他原本對於種植蔬菜是門外漢,來到園區,跟著志工學習栽種,逐漸有了心得。
初時,阿財伯形容自己是「帶著病」來的,經常邊工作邊吃藥;沒想到,這一做就是七年,忙碌的農活讓他漸漸忘記病痛,以及不愉快的陳年往事;原本走路腳會痠痛,也在每天長途來回奔波中,練就了腳力。
菜園旁邊有一間小屋,是阿財伯的工作間,裏面擺放著單輪的手推車、畚箕,還有肥料、種菜的工具等。阿財伯拿起鐮刀沾水後在石磨上來來回回使力地磨,過沒多久,刀子就亮白如新,他自信地說:「你們看,真『利』喔!」
忽然下起一陣雨,阿財伯隨手摘了又青又嫩的甕菜,放在單輪的手推車中準備送往廚房。雨滴不停地落在老人身上,依稀可見雨水沿著雨衣往兩頰落下;阿財伯加快腳步,背影愈來愈微小。今天中午,他又要以自種現採的青菜,與大家結好緣啦!
有所終,無畏生死
來到阿財伯的家,映入眼簾的,是好幾個裝滿水的鐵桶矗立在門口。
阿財伯指著屋簷上的塑膠管說:「那是我自己接的,如果下雨,雨水就會順著流進鐵桶內。澆菜、洗衣,全靠這些回收的雨水。」
除了愛惜水資源,阿財伯每天燒柴煮熱水洗澡;傍晚從園區帶一個便當回家,放在電鍋熱一下,就是當天的晚餐和隔天的早餐了,生活相當儉樸。
天黑了,阿財伯趕緊將晾在外面的衣服收好,進入陰暗的房間,一件一件慢慢摺好。返回客廳,拿著小板凳坐在屋前,遙望遠方。問阿財伯在想什麼?他微笑說著:「對面山上有樹,三不五時就看看『青青』的樹。」
坐在簡陋的客廳裏,翻開僅有的一本舊相簿,阿財伯手指其中一位女士說:「伊就是我的『查某人』。」
幾許惆悵湧上心頭,阿財伯用瘦黑的雙手,輕輕地抹拭眼角的淚痕,喃喃自語:「以前『牽手』會帶我一起出去玩,自從伊走後,連個說話的對象都沒有……」無奈的話語,令人鼻酸。
說起兒子,阿財伯說:「上人叫我不要再想過去的不愉快,好的留起來、壞的丟掉!」微張著只剩下一顆金色大門牙的口,他又嘻嘻哈哈地笑著說:「現在不愁吃、不愁穿,又有『頭路』可以做,這樣就很滿足了!」
每月三千元的老人年金,是阿財伯僅有的收入;雖然經濟拮据,他卻很發心,種菜的種子、肥料全都自己出錢,每月還捐出兩百元善款。
阿財伯總是隨身攜帶遺體捐贈同意卡,冬天擺在深米色夾克口袋,夏天則放在長褲袋子。問他知不知道遺體捐贈的意思?他口沫橫飛地回答:「做大體老師,給醫學院的學生研究……」
忽地眉頭又緊,臉龐陷入憂愁:「以前我『尚驚』死後沒人幫我處理,放著發臭;現在簽下遺體捐贈卡,我就放心了!」
問阿財伯:「你怕不怕學生在你身上動刀?」他不加思索地說:「一旦死了,還有什麼『好驚』!」
曾經,阿財伯因為孤單潦倒,自殺過兩次;如今他在苗栗聯絡處的這塊福田,找到了精神的寄託以及生活的依靠,每天無牽無掛、平靜地度過每一個晨昏。
微微笑,滿口的感恩,老年生活的每一天,攏是歡喜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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