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根台灣 難行能行綠色奇蹟
◎撰文‧葉文鶯 攝影‧顏霖沼
一九八○年代台灣經濟起飛
激增的消費行為衍生大量垃圾和污染
街道垃圾滿天飛
市區寸土寸金卻髒亂不堪
被外國學者形容為「最昂貴的貧民區」
當年政府訂定「都市垃圾處理方案」
為國家十四項重要建設之一
二十多年後的今天
垃圾處理政策從掩埋、焚化
進展到「源頭減量、資源回收」
台灣資源回收率近百分之四十
名列世界前茅
慈濟環保志工十八年來
親身參與這項改造——
在環保觀念未開時,志工上街「拾荒」
甚至往垃圾桶翻找可回收資源
展開一場「垃圾」與「資源」的拔河競賽
促成一件好事,最初不一定人人贊同
然而志工方向清楚
恆持六千五百多個日子
在地球大環境日益惡化的今天
遍布全台四千五百個慈濟環保站
六萬兩千多雙護衛地球的手
正努力改寫人類未來的命運
清晨四點對許多人來說,窗外仍是前一晚的夜色,卻是環保志工葉丁岸一天的開始。
停在巷弄的小貨車準時發動,繞到超商、菜市場、會員家兜上一圈,紙類已近滿載。從早到晚,年近七十的葉丁岸和他的小貨車是全年無休的「行動環保站」。
在清潔大隊開了三十三年垃圾車,大半輩子與垃圾為伍的葉丁岸說,台灣早年欠缺環保觀念,人們隨意傾倒垃圾,使街道髒亂,垃圾滿天飛。
「上人說,做環保就是愛護大地,替子孫留下美好環境。我身體力行,但那個年代到外面撿回收物,常被人罵:『查埔人好手好腳不去賺錢,撿這些做什麼!』現在大家重視資源回收觀念,做環保就變得比較輕鬆。」
十多年堅持下來,葉丁岸發現愈來愈多人珍惜資源、響應環保,街道也愈來愈乾淨。
他所負責回收的定點最多高達三十幾個,那期間,他提早在凌晨兩點就開始載回收物;逢舊曆年,兒孫團圓繞膝,然而紙類回收量達最高峰,他仍外出載送。
葉丁岸帶著自豪神情攤開手掌,露出粗糙、泛黑的表皮。「這不是沒洗乾淨,是洗不掉。」那被歲月磨糊了的掌紋肌理,正是無數環保志工長年辛勞的印記。
十八年來,他和全台六萬兩千多位環保志工,展開一場「垃圾」與「資源」的時間拔河競賽。一雙雙疼惜大地的手,也是最美麗的手。
你丟我撿 踏實的開端
一九八○年代開始,工業發展為台灣帶來物質文明,激增的消費行為卻衍生出大量垃圾和污染。
今年六十歲的鄭青輝出身彰化農家子弟,他回憶小時候:「垃圾多作為堆肥,塑膠袋被當成寶貝反覆使用。」豈料,日後台灣儼然成為塑膠王國,每人每天平均使用兩點五個塑膠袋;這擁有千年不壞之身的石化產物,對環境造成嚴重傷害。
一九九○年聽聞證嚴上人呼籲環保,鄭青輝即著手研究如何挽救大地所面臨的危機。當時,紙類已有人回收、買賣,他就從那些常被亂丟、卻少有人回收的瓶罐著手。
那時政府尚未實施垃圾分類政策,慈濟志工雖積極勸說資源回收,然民眾普遍缺乏信心——認為即使在家做好分類,最後資源仍可能與垃圾混在一起收走。於是,志工不厭其煩地登門收取回收物。
來到一棟老舊公寓樓下,北部第一顆慈濟環保種子陳蕙民、李花盆一口氣爬上六樓,聽聞頂樓屋主願意把資源回收物送給慈濟,雖然附帶條件是將垃圾一併帶走,她們依然面帶笑容,照單全收。
「當時環保觀念未興,與其告訴人家『做資源分類可以垃圾減量、愛護大地』,不如說『將家裏不用的東西捐出來可以做好事』,得到的回應更好。」陳蕙民說。
民眾重視居家整潔,不願把用過甚至會發臭的瓶罐紙盒堆置家中,隨手丟入垃圾桶是最方便的;而「做環保」優先要割捨的,正是習以為常的生活便利。
志工將回收物帶回家,清洗、分類之後,暫放在自家陽台、車庫,或借用騎樓、地下室堆放;到了每月第二個星期日慈濟大型回收日,又向社區借地點,將存放各定點的回收物載來集中、分類,然後賣給古物商。
身體力行 最好的帶動
志工坦承,一開始必須克服「怕髒」的心理障礙,才能與「垃圾」為伍。
陳蕙民說,第一次、第二次接近垃圾堆,實在彎不下腰做分類,但想到上人說:「太愛惜自己,雙手就發揮不了功能」,她覺悟到,手髒了洗一洗就好;從此做環保了無障礙、得心應手。
家住台北新莊、任職於公家機關的許文昭,每天硬是利用上班前後,抽出八小時做資源回收。公寓住戶平日少有互動,她主動拜訪說明理念,號召了一支娘子軍。
她將可利用的時間、空間發揮到極致——白天是公務員,夜晚變身遊走街頭的「拾荒婦」;從推著菜籃車、三輪車,到學開小貨車載回收物……十八年來以身體力行證明——想做的事,可以有很多方法達成;不想做的事,就會有很多理由推拖。
她做得「令人感動」——感動家人支持,也帶動他人伸出雙手;今日在新莊市中港路的百坪鐵皮屋環保站,天天都有志工主動前來做事,人人喚她「阿母」。
在巿場賣水果的台北志工陳松田,白天提供貨車讓附近民眾置放回收物;晚上水果攤打烊後,他總是忙到午夜才把一整車的回收物整理完畢,翌日凌晨再開著空車到巿場批發水果。
「以前宣導不足,民眾送來的東西沒有經過初步清理,比較髒;他做完資源回收後,衣服很難洗!」太太蕭秀珠看先生從早忙到晚、全身髒兮兮,很想勸他別做得這麼辛苦,可是先生很有毅力。
「做環保,不是把外面的『垃圾』收回來、自己埋頭做;而是要『教育』!」有鑑於志工彎腰整理分類的動作,遠不及人們製造垃圾的速度,蕭秀珠不忘上人提醒——多帶動、影響別人;夫妻倆用心做,也在巿場帶出一群環保志工。
志工現身街頭、海邊、山上撿拾垃圾,大清早挑著扁擔、推著單車,或拿著布袋、夾子,不畏髒臭在垃圾子母車裏翻找的身影,在在都是「無聲說法」——疼惜土地的環保工作,不是少數人的工作,而是人人的責任。慈濟人以「身教」帶動,故能「一生無量」,招來許多志工發心投入。
製造機會 人人可參與
「剛開始做資源回收,人少、環保車不足,向會員說好要去載回收物,行程大多會延遲。」在社區推動環保進入第五年,志工謝淑真仍常遭遇窘境。
為了不耽誤會員的時間,她想出一個自認愚笨卻老實的作法——每到大型回收日,只要看見社區道路兩旁停放貨車,她就打聽那是誰家的車,打電話拜託幫忙載送。
一名貨車司機常接到謝淑真的電話,都不曾答應;沒想到經過一年多,謝淑真突然接到這名司機來電,表示他和同事都有車可以幫忙載送,「陌生人」就此變成「有緣人」。
已故的宜蘭志工鄭聰明,十多年前在蘇澳等地積極開發環保定點,他向公所申請使用蘇澳隘丁橋下做回收站,以廢輪胎做成簡單外牆、不鏽鋼桶子盛接雨水使用,再申請架裝電線照明;不論日夜,志工均可在此做環保。他還買了一部二手的九人座車,載送有心參與的在地長者,把人力帶出來。
做環保就像在街頭修行,找人、找物源、找定點,旨在宣導惜福愛物、重在帶動人人建立環保觀念,不和拾荒業者搶生意;因此少有人收集的玻璃瓶、難以處理的塑膠袋、大面積的保力龍板……只要有回收商願意接受再利用,志工免費運送還道感恩。
融入社區 天天不打烊
把「垃圾」帶回家,得先說服家人才能擴及鄰里。
高雄家庭主婦陳清雲提供三合院庭院做環保站,最初是在院落的三棵芒果樹下做分類。隨著人力、物源增加,她與先生填平了菜園,又逐年在院子搭建高達七米八的鐵皮屋,犧牲了三合院的採光及視野,連廚房和客廳也開放給志工使用。
「家裏怎麼讓人堆放垃圾?」陳清雲回答父親:眼前堆放的,可是「黃金」呢!
陳清雲的先生在清潔大隊開垃圾車,二十年前她隨車到過掩埋場,看著工作人員以一層垃圾、一層土的方式掩埋堆積如山的垃圾,發酵所產生的沼氣經常引發火災;她也參觀過焚化爐,明白建造一座焚化爐得花上四十億,卻只能使用二十年。因此發願終身做環保,讓垃圾減量。
北區環保總幹事陳金海強調,做環保要有長遠心。「這不是『辦活動』,一年慶祝一次;要像『吃三餐』,每人每天都會製造垃圾,所以資源回收每天都要做!」
台中黎明新村環保站就是典型的例子。志工陳鳳釵利用住家門前十坪大的空間放置回收籃,社區一半以上的住戶會把回收物送到這裏;每天下午兩點半,志工集合在騎樓下做分類,天天保持淨空,小小空間發揮了最大效益!
志工有心,或借或租或買下,讓環保站如雨後春筍般應運而生。有了環保站,原本一個月做一次大型回收變成天天環保日;民眾只要看見環保站大門敞開,隨時就把物品送來,志工每天勤做環保,愈做愈起勁。
「做完分類一定要打掃、消毒。」志工林春煌說,環保站若座落在社區內,不能一大早就「開工」,避免擾鄰;高雄林園環保站旁正好有一座寺院,配合寺方作息,因此不開放夜間環保。
高雄苓雅區喜捨環保站位於高級住宅區,志工江淑清道出敦親睦鄰的重要性:「環保站要先獲得社區民眾的認同,志工人力才會出來。」
做環保沒有門檻,有心學、耐心做,人人都可以來盡一分心。環保站平常以老人家和主婦居多;大型回收日、夜間環保,則能吸引年輕人或上班族參加。
「我們不只呼籲鄰居回收資源,更希望邀請他們彎腰做環保。」陳秀英說,夜間環保讓更多有心人有機會參與,結束後透過茶會、讀書會,凝聚社區向心力。
「做環保不只是在撿垃圾。」江淑清說,要認真宣導「地球是我們共同的家」,邀請大家一起關心環境危機。
陳清雲經常接待團體參訪,她盡可能安排他們實做,從整理被丟棄的垃圾中,檢視自我生活習慣,改變觀念和行動。
當民眾看到志工冒著髒臭在環保站裏整理自己也會製造的垃圾,更能自我提醒——回收前一定要將瓶罐紙盒清洗乾淨、不將危險物品和回收物混在一起,更重要的是,不再輕易製造垃圾,即使是一張舊報紙,也要搶救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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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室效應讓地球溫度節節升高,全球暖化為人類帶來空前的災難和危機,也警示著環境保護工作勢在必行。
中國神話故事有女媧煉石補天,然而現代人何處找尋女媧填補天空的大洞?最務實的作法是——人人成為大地的園丁。
「台灣很美,可是大家有錢了,環境反而變差。」陳金海相信上人所說,環境變壞是人為因素,人們也可以將它變好。
環保是在挽救已造成的污染與破壞,無論多難推動都要做;志工愛護大地的雙手,也正在改寫人類未來共同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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