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藉長鏡頭的幫忙，終於，我把她的貓樣記錄下來，作為我倆在各自生命軌跡相遇的紀念。

傳說女媧創造蒼生，在農曆新年的首八天，順序造出了雞、狗、豬、羊、牛、馬等動物，並於第七天造出人來，故此，初七為人的生日。

二○一三年二月十六日，農曆蛇年正月初七，人日。黃昏，踢球後回家，聽到小貓叫聲，以為是隔壁鄰家新收養的小貓。但貓聲持續到深夜，我想是不是有人把初生小貓丟棄在我家門外，如果是，怎麼辦？

小貓叫聲由深夜一直到天明，清晨推門查看，不見貓蹤，但喵喵仍不斷傳來，聲聲入耳。午前，家中女王於庭中整理花草，倏忽從接連地下室的氣窗槽竄出一隻成貓，身手矯健地抓爬院中樹木，沿樹幹上了圍牆，蹲著不走。貓的體型不大，一身灰褐斑，也許是街貓，流浪慣了，對人不大信任，獐頭鼠目地回頭看著我們。

此刻才明白，叫了一整夜的貓聲，原來發自我家前院角落那個地下室氣窗槽。掀開窗槽蓋，果然有還沒開眼的一窩小貓，到底是三隻還是四隻？因雜物阻擋，槽蓋未能全開，看不真切，但不管三隻還是四隻，都是棘手的問題。

初七人日，不是人的生日嗎？怎麼變成小貓出生的日子？大概女媧沒有把貓生日排進農曆新年裏，貓娘等不及，挑了人日生產，希望小傢伙能長大成「人」。

自從幾個月前，養了十多年的小花不辭而別，杳無蹤影後，家中就沒有再養貓的打算。當時剩下的貓罐頭、飼料，通通都送給有養貓的朋友。怎麼辦？把牠們留下來嗎？一養又是十多年，恐怕我們命沒那麼長，照顧牠們到晚年；不留，送到那裏？

收不收？留不留？都是問題，但眼前要做的，是把這些小傢伙的小命保住，其他日後再作打算。我們暫且離開牠們，讓貓媽回頭照顧；並準備食物和水，留在窩前，給貓娘進補。片刻功夫，食物不見了，貓娘進食後回窩安撫雛兒去了，小貓也不叫了。傍晚再為貓娘補充食物，不多久，貓碗空空如也。是夜，貓叫聲也減少了。

翌日，蛇年初九，天氣陰寒，春節假期結束。早上出門上班前，照例把食物放在窩前，不聞叫聲，睨視氣槽內，空無一物，小傢伙已被媽媽叼到別的地方去了。也許牠看出我們的經濟能力，不想所託非人；又或是牠的窩被發現了，感到不安全，另覓新居。但貓糧就不客氣了，照食不誤。是夜氣溫驟降，小貓聲斷斷續續從附近傳出，查看氣槽，仍是貓蹤杳然。

在哪裏？猜想是在公寓大門門楣前的凹槽裏。我們只是猜想而已，不敢求證，免得打擾貓娘一家。兩餐照樣提供，貓娘也照食不誤。慢慢的，不聞小貓叫了，一聲也聽不到，猜想做媽的為了安全，效法孟母三遷，把小貓遷到牠認為更安全的地方。

貓娘出入，神不知，鬼不覺。只有那碗食物，證明牠的存在，證明牠真的在我家出現過。就這樣，我們維持這種賓主、食客關係，直到年後一段日子，貓娘失蹤了，貓糧原封不動好幾天。想是找到好人家，不愁吃喝。很好，祝福牠。

娘不見了，門外卻傳來小貓叫聲，推門一看，只見兩隻小傢伙在門前車底下遊蕩，應該是找媽和找吃的。媽，我是沒辦法替你們找到，吃飯問題，勉強可以維持一段時日，於是匆匆忙忙為兩隻小傢伙張羅幼貓食物。

沒幾天，小傢伙就懂得肚子餓了，只要在門前叫幾聲，就會有兩個笨蛋拿著食物，推門而出，畢恭畢敬地放下後，關上大門。時間久了，小傢伙竟熟門熟路，繞到房子後面防火巷，對著在廚房做飯的要飯。兩隻傢伙吃飽無事就在附近巷弄嬉戲，也愈來愈精靈。但沒幾天，牠倆跟牠媽媽一樣，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對面社區警衛先生說，前一、兩天清晨，有小動物被車子撞倒路中……聽完警衛先生陳述後，就再不曾聽到小傢伙的討吃聲。這是命。

原以為從此跟貓娘這家，緣盡了；想不到小傢伙走後不久，貓娘又出現我家，別來無恙，只是右耳尖缺了一小角，還是那麼酷，那麼不近人情，經常不聲不響地出現在門楣上，或蹲在小院子不顯眼的地方，不動聲色，像幽靈般，直到被發現，奉上食物，食完就走。日子久了，牠就老實不客氣，有心情時就在院子過夜，也不問主人家可否。

我和貓娘非親非故，憑什麼要讓牠予取予求，甚至出差國外時，還得拜託友人照顧牠的飯碗，或偶爾還得半夜起來，請走那誤入牠領地的過客？

我想不通，直到有一天憶起兒時老媽常對我說的一句話，那時我不知道那句話的意思，也沒有把它放在心上，直到遇上貓娘，才體會出那句話的含意，老媽當年常說的那句話：是上輩子我欠你的。此刻我終於搞懂了，原來是上輩子我欠你的，只是不曉得，欠你的，什麼時候才還得完？

僅以此小書獻給離開人世間二十年的母親，希望今生欠您的，來世有機會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