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傳播人文志業基金會




賭城打工皇后——從賺錢到賺歡喜
2016-03
  〔推薦序1〕從青澀到成熟
  〔推薦序2〕願是天使那一邊
  〔自序〕阿草的奈米人生
  針耳朵醫師
  曾文溪畔少年英雄
  雙面情人
  啼笑姻緣
  洗碗工升經理
  要錢還是要命
  大A和小A
  變調爵士城
  把「大愛」背回家
  傷心路上
  荒漠甘泉



人文志業首頁 / 慈濟道侶叢書 / 賭城打工皇后——從賺錢到賺歡喜
  針耳朵醫師

祖父因「匪諜」身分,未以日本醫師證書換領中華民國醫師資格,只能在衛生所擔任檢驗師,從事針病人耳朵取血化驗的工作。

出生在日治時代大正三年(西元一九一四年)的祖父,天資聰穎,小學時代年年考第一,連續六年擔任「級長(全年級學員長)」,打破只有日本人才能擔任級長的傳統。一生好學的他,通曉英、日語,擁有醫事講習班的學歷。

曾祖父對他寄予厚望,指望兒子能光大鄭家門楣,暗中為兒子挑選門當戶對的好親事。那年頭講究「先成家,後立業」,然而,祖父卻在一次廟會中邂逅了美貌的鄰村少女,跟家長鬧革命要「自由戀愛」。幾經打聽得知對方父親早逝,有意招贅「上門女婿」幫忙家務,曾祖父立刻打了退堂鼓,祖父卻不顧家裏反對,鐵了心「嫁」入江家,把曾祖父氣得七竅生煙。

沒想到祖父是「假意」入贅,婚後即說服祖母隨他私奔返回鄭家。身懷六甲的祖母,聽從祖父的決定,小倆口乘黑逃家。江氏族人不甘受騙,出動全村人追捕,把祖父母綁回江家祠堂,大刑伺候。

曾祖父聞訊趕緊前去營救,花了四百大元才「贖」回祖父和祖母。曾祖母為此耿耿於懷,經常發脾氣諷刺祖母是「很貴的女人」。

歷經「愛情革命」的小夫妻,並沒有「從此以後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曾祖母有意刁難媳婦,飽受委屈的祖母,無顏面回娘家訴苦,因此經常和祖父吵架。

有一次,小夫妻拌了嘴,祖父信步走到伯公(祖父大哥)家,聽見一家大小正哭得呼天搶地,原來伯公被日本人抽中「軍伕籤」,將被遣往南洋參戰,伯公的大、小老婆及一群孩子頓失所依,哭成一團。祖父一時心軟,同意代兄出征。

昭和十八年(一九四三年)七月底,祖父確定被徵召到新幾內亞拉布爾戰區擔任軍醫,此去一別三年多,親身經歷戰爭的慘絕人寰。

當臺灣軍伕戰後陸續被釋放返臺,獨力撫養四個孩子的祖母,遇有船隻返回基隆港,便風塵僕僕趕去,在一大疊軍伕名單中尋找祖父的名字。六個月過去了,同時期前往南洋的人都回來了,只有祖父杳無音信。有人勸祖母改嫁:「他大概陣亡了!孩子又多又小,你要乘年輕找人嫁了。」

祖母拒絕了,她相信祖父一定會回來。原來,被列入軍醫名單的祖父用的是日本名字,因而被當作日本戰犯關起來,過了半年才發現他是臺灣人。祖父被多羈押六個多月才回到久違的臺灣,終其一生,他絕口不提那半年的遭遇。

祖父歷劫歸來的那個夜晚,他隔著曾文溪對著村子大聲叫喊:「是我啦!我回來了!」自睡夢中驚醒的村人,來不及分辨從槍林彈雨中歸來的祖父究竟是人是鬼,便趕緊遣人划船渡溪接他入村。

熱情的村人簇擁著祖父踏入家門,祖母含淚陪站一旁,原以為丈夫回來代表苦難將結束,沒想到卻是另一場災難的開始。

南洋從軍已是祖父今生的重大災難,不料發生在一九四七年的「二二八事件」,遠超過二次大戰的悽慘。起因於緝菸血案,引發軍民衝突及省籍對抗,數日內即蔓延全臺,國民政府由大陸增援軍隊抵臺鎮壓屠殺,各方統計的死亡人數,由數百人、數千人、萬餘人,至數萬人不等,許多人至今生死不明。

祖父自南洋歸來後,繼承家業務農。讀書人不擅農事,未等番薯冷卻就餵豬,以致豬仔燙傷腸胃而斃命。祖母因豬仔非病死,力勸祖父宰殺出售,部分豬肉售予玉井糖廠的甘蔗搬運工。

不久,向祖父購買豬肉的幾個搬運工,竟因匪諜罪名遭逮捕槍斃。祖父曾與「匪諜」在市場眾目睽睽之下有說有笑,又因熱愛祖國,為學習國語,經常在家招待外省人,不幸到府家教的老師也是「匪諜」,考慮再三後,決定主動向有關單位說明。祖父從此被貼上「匪諜」標記,被勒令定時向警總報到「自新」洗腦,才保住性命。

二二八期間,警總的黑包車四處逮捕所謂「頑劣分子」。每當警鳴聲呼嘯而過,祖父便急匆匆躲進柴房,用乾草將自己層層包裹,顫抖的臉緊貼在汙穢的地板上,深恐被逮捕殺害。

為求擺脫二二八夢魘,祖父將日本名字改回中文名。他為自己取名鄭慶隊,誰知當年的戶政人員素質低劣,竟在登記時將下一位姓「土」的姓氏,誤植到祖父名字的「隊」字下,於是鄭慶「隊」變成了鄭慶「墜」,誰會慶祝墜落的人生呢?這個錯誤預言了祖父悲情的一生。

白色恐怖時期,祖父因其短暫的日本人身分,而飽受國民政府「關懷」,雖然到處貼有「匪諜自首,既往不咎」的標語,但他仍時刻擔心不已。當年的黑包車總選在夜晚時分出動,祖父為免被捕,養成了抽菸提神熬夜的習慣,直到他去世,食指及中指仍殘留著尼古丁的焦黃顏色。

曾幾何時,祖父開始追求豪賭帶來的刺激,家中賴以維生的田產,被他變賣殆盡。有時像「賭神上身」,兩三下就把同伴的本錢悉數贏來,卻又在同伴欲作鳥獸散之際,央求人家:「我借錢給你們翻本,天亮再走好嗎?」祖父是如此害怕夜幕低垂的時刻,他藉著賭博逃避外界的危險。直到他輸光了最後一片田產,才不得不走出家門找工作。

光復後,必須以日本醫師證書換領中華民國醫師證書,但祖父因「匪諜」身分作祟,不敢遞交換證申請書,因此未能取得中華民國的醫師資格。他被分發到臺南縣左鎮鄉衛生所擔任檢驗師,當年被稱作「針耳朵醫師(針病人耳朵取血化驗)」。

話雖如此,家境清寒的鄉親,仍將病人送往祖父家中醫治,「密醫」祖父救人無數卻分文未取。無力支付醫藥費的病人或家屬,每到採收青菜的季節,便挑來自家栽種的青菜,一籮筐一籮筐的青菜在門口排排站,是左鎮鄉最溫馨的風景。

在祖父擔任針耳朵醫師任內,臺南縣的楠西、南化、左鎮及玉井(屬礁吧哖地區)等,有山有水有樹木的窮鄉僻壤,到處瘧蚊滋生;遭瘧蚊叮咬而感染瘧疾的人,會忽冷忽熱,俗稱為「打擺子」。光復後,國民政府決心大力整頓瘧疾發病區,並透過聯合國衛生組織的援助,執行噴灑DDT的任務。

因為祖父在日治時代曾參加過瘧疾防遏醫務助手講習會,受過瘧疾的防治訓練,因而被徵召為左鎮地區噴灑DDT的領隊,帶領噴灑小組長途跋涉去執行任務。當時民智未開,鄉民忙於農務,沒有人樂意把時間浪費在打掃環境,更認為多一些蚊子問題不大,實在不了解政府何以要大費周章毒殺瘧蚊,但礙於政府強制執行的法令,只好讓步給DDT噴灑小組進來噴藥。

祖父為了杜絕瘧蚊再滋生,總是在噴灑之後,不厭其煩、大費唇舌地向鄉民解釋瘧疾的可怕及撲滅瘧蚊的重要性,並要求他們在噴灑DDT之後,繼續保持環境整潔,若再發現蚊蟲,必須馬上報請處理。

DDT噴灑工作早在一九五三年即已展開,直到一九五六年才全面撲滅瘧蚊。漫長的三年期間,祖父帶領裝備簡陋的DDT噴灑小組,走遍左鎮山區最臭、最髒亂的地方,全體隊員除了戴口罩,別無其他保護配備。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去噴灑有毒的DDT,只為了早日撲滅瘧蚊,讓同胞遠離瘧疾的威脅。

深知DDT毒性威力的祖父,噴灑期間總在屋外放置三盆水,依次是清水、消毒水、清水。先用清水淋過再擦肥皂,而後泡消毒水,最後再以清水沖洗乾淨,以清除DDT殘留毒藥。

直到防瘧工作大功告成,祖父仍保有這個洗手的習慣,而他未入家門先洗手的身影,是大家最津津樂道的故事。

Bookmark and Share
 



Copyright © 2014 Tzu Chi Culture and Communication Foundation. All rights reserved.
慈濟傳播人文志業基金會版權所有,感恩您尊重智慧財產權,請勿擅自轉貼節錄重製。 版權註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