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碗工升經理
華人同事踩著我的抹布說:「幹嘛做這種低三下四的工作?」那一刻,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教會落難的同胞彼此相愛!」

二〇〇三年,鳳凰衛視《唐人街》節目赴美拍攝移民故事,很榮幸被推選為「奮鬥成功」的代表,編導組連續幾天跟著我到職場拍攝所謂的「賭城人生」。聽說這個單元劇收視率不錯,在全球各地重播了好幾次。一位年輕時代的朋友在機場過境時看到了,經由他的宣傳,許多人都知道「鄭茹菁在美國洗碗」。
在米高梅賭場擔任洗碗工,我不以為恥,反而珍惜這份得之不易的工作。一個小時九點七五美金收入,解決了柴米油鹽的問題,我相信自己只是鑽石蒙塵,不會永遠埋沒在鍋碗瓢盆之中,終有一天會發光發亮。
人家埋頭洗碗,我邊洗碗邊學做領導。利用午休時間,到庫房向人討教化學品的成分、用法及中毒後的處理;人家隨手拋棄的過期說明書、計畫書,是我最愛不釋手的「教科書」,目標是用最短的時間,學會後廚部門的所有功夫。
有次,我奉命清洗廚房的下水道,狼狽不堪地跪在地板上又搓又洗。一位華人同事經過,踩著我的抹布說:「又不是不懂英文,幹嘛做這種低三下四的工作?」
我咬緊牙關,用力刷洗那又黑又黃的汙垢,直到她走開,眼淚才一滴一滴流入下水道。那一刻,我下定決心:「如果能度過難關,我一定要教會落難的同胞彼此相愛!」
一九九九年,有個機會協助亞洲商會為威尼斯賭場招聘亞裔員工事宜,我也獲得威尼斯賭場的聘書。晉身世界級賭場後,我被分配到宴會部,因工作需要得隨身攜帶對講機。
對講機對我而言,無異是燙手山芋,好怕聽到有人呼叫我的名字,因為初來乍到美國主流社會,英語仍在磨合階段,加上同事們來自五湖四海,互有鄉音,常常聽不懂人家叫我做什麼?
日本人把每一個英文單字切斷發音,Good Morning說成「古的魔力古」;韓國人及越南人說英語帶鼻音,前者深沈,後者像唱歌;泰國人舌頭較短,說英語有點「三步併兩步走」的味道,想聽懂得請人家慢慢說。
最糟的是,更多人說的是西班牙語,因為隨時隨地可以找到翻譯,拉丁民族不學英語有恃無恐。
曾經有位墨西哥裔臨時工,一大早進辦公室找人翻譯,當時只有我和另一位美國白人經理值班,老墨一看便知我是亞裔,於是向另一位求援:「請問你會說西班牙語嗎?」同事禮貌地搖頭說不;下班前,老墨又來了,再一次走向美國同事:「請問你會說西班牙語嗎?」同事沒好氣地回答:「我早上不會說,下午也不會說!」
有一次,我被人差遣去拿「鵝脖子(Goose Neck)」,到冷凍庫翻箱倒櫃卻遍尋不著;原來,「鵝脖子」指的是用來盛裝沙拉醬的容器,因形狀長得像鵝脖子而得名。
一字多義的英文單字是我最大的挑戰,比中文的破音字更具難度,狀況不明的我經常為此鬧笑話。
有一次,我工作忙得滿頭大汗,脫口而出:「真想把外衣(clothes)脫下來。」同事連聲阻止:「說清楚,衣服是衣服,外套是外套,不然會引起誤會,人家還以為你想跳脫衣舞哩!」
還有一次,整天忙上忙下,剛坐下又有同事叫我去某處拿東西,我沒好氣地回嘴:「你沒有腿(leg)嗎?」把同事氣得吹鬍子瞪眼的,後來很吃驚地發現,那句話的另一層意思竟是「你昨晚沒跟人上床嗎?」
最恐怖的一次是,我向一位男同事要橡皮筋綁頭髮:「我好熱(hot),你有橡皮筋(rubber)嗎?」他滿臉通紅地說:「我以為亞洲女性很保守,沒想到你那麼直接,對不起,我沒帶。」他以為我熱情如火(hot),問他是否有保險套(rubber),真是糗到無地自容了。
更令人噴飯的一次是,初晉升小主管的我,奉命撰寫機器操作及器皿保養的SOP(標準步驟),喜歡賣弄文字的我,竟自作聰明使用dismember一字作為「分解」零件。讀完報告的上司受到嚴重驚嚇,原來,沈迷於「法醫實錄」的我,錯把「肢解」當「分解」,SOP差點兒就變成分屍案的法醫報告了,這是我貽笑大方的經典之作。
置身勞力職場,西班牙文是不可或缺的謀生利器,公司付學費送我去上學。努力學習西班牙文達七個月之久,雖然兩次課程都以「第一名」成績結業,但我的西班牙文始終處於「胡說八道」的水平。我那支離破碎的西班牙文,帶給同事們很多笑聲。
西班牙文的名詞分為陽性及陰性,每個名詞都男女有別;動詞就更複雜了,必須得跟著「人稱」變化。有一次,我吩咐某人去打掃會議廳的洗手間(Limpio baño),對方立刻將打掃用具交到我手中,原來,我說的是Limpio(我打掃)而不是Limpia(你打掃),對方自然樂意「讓賢」了。
同事之間難免發生口角。華人同事與老墨同事偶有爭執,雙方僵持不下,盛怒中的老中竟用西班牙文「Cállate」叫老墨「閉嘴」,不甘示弱的老墨也立即用字正腔圓的廣東話回敬一句「收聲」,原本一觸即發的紛爭,就在彼此忍俊不住的笑聲中鳴金收兵了。
這樣的笑話整整鬧了一年多,我的英文及西班牙文才漸入佳境。職務也在一年內晉升兩級,從工人到小主管到值班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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