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賓在臺大醫院擔任總醫師，等了兩年才升上主治醫師。這兩年期間，他在臺大內科擔任兼任醫師是沒有薪水的；唯一的薪資來源是到土地銀行駐診，一週看診三個半天，薪水一千兩百元。

孩子們個個上學了，為了增加收入，文賓還利用晚間到朋友介紹的西門町附近診所代診，每週代診四、五個晚上，每次代診費一百元，也不無小補。

看著他日夜看診，要不就留在實驗室做研究，每天早上出門，回到家已經很晚；他算算自己的工作時數，相當於一週工作七天半，真的很辛苦。後來我們商量，與其在外面代診，不如找個大一點的房子，文賓下班後回到自家看診，省去在外奔波，我和孩子也較有時間與他相處。

我們把住了三年多的小房子賣掉，拿這筆錢租下大馬路邊一家才剛空下的診所。之前那位醫師另有住家，可是我們的經濟條件不允許，只得讓四個孩子共用一個房間，上下兩張床疊起來，一張床睡兩個孩子，非常克難。

「曾文賓醫師」的簡單招牌掛在門口，文賓利用客廳看診，我順理成章擔任他的助手，幫忙掛號、包藥。當年藥品沒有幾樣，包藥是很簡單的工作，在文賓的教導下，我還學會替病人打針。

那時很流行給小孩打多種維他命保養針劑，跟文賓比較起來，大家反而喜歡讓我打針，他們說我打針比較不痛。我猜這可能是心理作用，女生的力道天生比男生弱吧？

記得鄰居一位太太，經常整晚睡不著，一大早精神不濟地出現在我們家門口，要求我幫她打一點營養劑，接著在我家診療床上休息。不久，她家老先生找到這兒來，說自己的太太在家裏整晚睡不著，偏偏在別人家裏大白天就睡成這樣呢？

與文賓接觸慈濟團體不久，我們在一個場合遇見以前住在萬華的鄰居，這位「師姊」主動與我們相認。她以前當老師，一天早上，女兒出去買早餐，不慎被熱豆漿燙到，他們很著急，可是一大早去哪裏找醫師呢？他們到我們家來，文賓已經出門了，我建議他們趕緊找外科，他們卻要我幫忙想辦法。

我找出一種藥膏將它鋪在紗布上，然後敷在女孩的傷口，暫且應急。沒想到老鄰居多年後重逢，這位師姊一再向我們道謝，她說情急之下要不是有我幫忙，真不知怎麼辦才好呢！幸好女兒受傷的地方沒留下疤痕。

除了附近的居民前來求診，也有透過介紹來找這位「臺大醫院的醫師」。一回文賓不在，來了一位歌子戲演員，她說她輕微中風，朋友在這裏接受診療後病情大有改善，因此介紹她來。

「可是醫師不在。」

「那你就給跟我朋友一樣的藥就好。」她說。

醫師不在，卻要我「照單給藥」，實在令人為難。今日回頭想想，當年的醫病關係是那麼地彼此信任對方。以前的人常說，賺錢行業第一是醫師，可是據說現在賺錢第一變成了「告醫師」，真令人感慨。

文賓是家中唯一的收入來源，為了養家，他的忙碌連就讀小學的女兒紫美都看在眼裏。一天，我發現她的作文簿裏這樣描寫她的爸爸——「于爸爸每天早上起來掃地、洗碗；喬爸爸抱弟弟、幫妹妹梳頭髮；我的爸爸每天吃兩個蛋就走了！」

看著方格子裏稚氣的筆跡、天真的文字，我忍不住笑了。孩子雖小，觀察卻敏銳。文賓不但每天早上吃兩個蛋就走了，下班回到家也是吃過飯就埋首書堆，家裏的事他幾乎都不必操心。我們夫婦少有時間聊天，他能陪伴孩子的時間更是少之又少。

身為醫師太太，先生的時間屬於病人，加上文賓對醫學研究的濃厚興趣，我早已體認自己的角色只是輔助他達成理想，讓他沒有後顧之憂。

文賓很敬業，對家庭也有責任感，他自年輕便沒有什麼不良嗜好，不菸不酒，花用非常節儉，除了買書。在有那麼一點被公公「逼婚」情況下所締結的姻緣，唯一讓我滿意的是——文賓是個誠實而不錯的男人。

文賓經常以「認分」形容我們四個孩子，他們都體諒爸爸忙碌，在這種情況下，難得的全家出遊讓大家印象深刻。相簿裏有幾張珍貴的老照片，那是在夏天，文賓陪著我和孩子們到新店碧潭戲水，孩子們穿著短衣短褲，圓圓短短的身材看起來很可愛。

又有一張是漢民和紫美這兩個孩子，五歲時參加兒童健康比賽榮獲優勝，文賓開心地將當天報紙剪下貼在相片旁。每每看著漢民雙手拿著錦旗努力不讓它拖地，紫美拿著獎狀笑開懷，我的歡喜也是雙倍的！

儘管難得出遊，即使是輕鬆戲水，文賓他這個人，無論到哪裏總是不離書本，他的人生好像完全不需要娛樂，他一點也不像我，至少我在婚前享受過好吃、好玩的生活，還穿過許多漂亮的衣服。文賓苦過，也終於熬成人人羨慕的臺大醫師，然而他不想賺大錢、只想鑽研醫學，他這輩子最大的享受就是看書。

難得與文賓帶孩子到新店碧潭戲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