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膚慰每個創口 葉添浩的本分事
◎撰文‧凃心怡
專長整形外科的他,
診間從自家診所橫跨大陸與海洋,
只要病苦者需要,
提起緊急醫療包隨時出發。
五年前到強震後的巴基斯坦義診,
住帳棚、吃吐司,
在河邊舀水洗澡,
是業添浩最難忘、
也是改變他最深的一趟旅程……
小時候葉添浩的個頭不高,父親騎腳踏車載他出門時,總愛讓他坐在前方、下巴靠在他的頭頂,和兒子溫柔談心。
「隔壁人家的醫師兒子每天認真看病,他爸爸在家裏打掃就好;我覺得這樣的生活實在很不錯。」父親的幾句話,其實就是期盼自己三個兒子裏,也有人能當上醫師。
對於從小身體瘦弱、沒有特殊志願的葉添浩來說,父親的期盼似乎只有長他八歲的二哥才能完成,「以前都覺得二哥特別高大,因為他成績很好、很厲害。」
然而二哥卻意外落榜,父親也不再抱有期待。沒想到八年後,成績普通的葉添浩竟考上醫學院。「連我自己都覺得很訝異!」葉添浩苦笑著說,從嘉義負笈台北,不善背誦的他在醫學院第一年時念得很辛苦,一度想要放棄,「我問二哥,讀醫學院究竟要做什麼?」
「當醫師,濟世救人。」短短一句話,當時的葉添浩並沒有聽得很明白;他能繼續堅持下去,無非只是要圓父親的夢。
直到行醫後,他才真正明白,二哥當年那一番話的意義……
溫柔膚慰創傷,一如親人
葉添浩與藥師太太陳紅燕,蹲在駱坤飛面前清洗他的左腳。兩人就著一桶混著消毒藥劑的溫水,拿著鑷子仔細清除他小腿上的皮屑。
正在處理的這隻腳,明顯地比右腳粗大,表皮組織甚至反黑。「這已經動過手術了,以前那個大象腿才是恐怖呢!」駱坤飛指著自己的腳說,十年前一場車禍傷及頸椎,兩度手術非但沒有改善行動能力,反而引起淋巴管阻斷現象;由於淋巴液無法正常流通,感染與發炎讓組織慢慢纖維化、變硬,左腿逐漸形成象皮般腫脹,甚至是原來的兩倍大。
他一度厭世而放棄就醫,病情每況愈下,不只行走有困難,腰不能彎、手不能施力,屋裏總是彌漫著一股傷口腐爛的味道,連老鼠來咬他的腳指頭也無力驅逐……
葉添浩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到駱坤飛時的景象。「當時一拆開繃帶,臭味撲鼻,連蒼蠅都飛攏過來;仔細檢查,甚至有蛆在傷口處蠕動……」
一向給人溫文儒雅形象的葉添浩,看見駱坤飛的傷口時,臉上沒有半點驚恐,但眼裏的不捨清晰可見;二話不說馬上蹲下來替他清理,還用小鑷子將蛆一隻一隻夾出來。
想起當時,駱坤飛滿心感動。「很髒又很臭,可是他只戴著手套,連口罩都沒戴就蹲下來,這一處理就是三個鐘頭。」
後來葉添浩定期來為他清洗腳上的死皮,還請學弟引薦治療權威,為駱坤飛執行手術。
他親自推輪椅,帶著駱坤飛到醫院做一連串的詳細檢查。當護理人員要幫駱坤飛量腳壓時,由於他無法將腿抬高,診間又沒有適當的椅子支撐,「我來。」葉添浩的語氣溫和而堅定,自願當起人體支撐架;這一蹲、一扶,就是二十分鐘。
幾年互動下來,駱坤飛對這位醫師的感謝,已經是打從心底的感恩了。「當初去醫院檢查時,護士問我有沒有家人陪同?我說:﹃他就是我的家人!﹄」
葉添浩對病患的照顧以及耐心,高雄慈濟人醫會幹事蔡江灣最清楚不過。曾經有一位燒燙傷病患,因為不積極照顧傷口,導致潰爛,葉添浩每兩天一次前往居家護理。
「有一次他突然接到義診任務,要趕七點半的飛機,但他六點還是過來替病患處理。」即使著急時間,葉添浩仍是細細替病患清理傷口,「已經約定好了,就算時間緊迫他也要遵守承諾;因此病患都很信任他。」
回想這幾年跟葉添浩的合作,蔡江灣豎起大拇指直說:「在我印象中,要請他出來幫忙,從沒被拒絕過,配合度非常高!有時我都覺得他是菩薩乘願而來,無論如何都要去幫助人。」
海外義診挑戰,珍貴一課
對葉添浩來說,提著醫藥箱四處義診是家常便飯,不只在台灣,他的義診足跡橫越大陸與海洋,包括印尼、菲律賓、中國大陸及巴基斯坦等國。無論偏遠、落後甚至危險的地方,溫文儒雅的他拎起重達十二公斤、配備齊全的緊急醫療包,馬上可以出動。
「但是一開始我並不是這樣,顧慮很多,也曾卻步過。」回憶第一次出國義診,是二○○二年的印尼紅溪河水患後。當時葉添浩雖然心動,但心思細膩的他有太多的考量。
「出門一個禮拜,診所怎麼辦?」「聽說印尼排華,安全嗎?」「我是整形外科醫師,唇顎裂病患在台灣已少見,但在印尼是極常見的疾病,到當地勢必得執行這類手術,我從沒實際操作過,幫不上忙怎麼辦?」
內心冒出諸多考慮,心情複雜,最終葉添浩還是放棄這一個難得的義診邀約。
「後來聽其他醫師回來分享,他們學習很多,也看到很不一樣的人事物。我既羨慕又後悔,覺得是自己想太多又太複雜了。」第二次印尼義診的邀約電話又響,葉添浩毫不考慮就一口答應。
「那一趟義診對我來說是學習,也是機遇。」原本的擔心,在這一趟出門之後才發現是多慮了。葉添浩表示,他在同行醫師指導下,獨立完成一例半的唇顎裂手術;第二次去他又完成八例;四趟印尼義診,總共開了二十幾例。
「越開就越熟練,不用緊張,像平常開刀時謹慎小心就好。」對於能夠學習跟執行此類手術,葉添浩深具成就感。「義診時,礙於環境跟機械,通常不會動到很大的手術。但像這樣可以幫助病患、又可以增進自己的技術,真的是上了珍貴的一課!」
震後巴基斯坦,震撼之旅
談起醫療技術上的進步,葉添浩感到開心;支持他出外義診的太太陳紅燕卻有著不同的心思,「我希望他出門,能得到心靈上的提升與富足。」
當年整形外科還很冷門,起初葉添浩在醫院任職,大部分是協助患者修復受損的傷口;雖然疲累,但看著病患因為傷口變美觀,連帶提振自信,他也獲得很大的滿足,「那一刻,覺得自己是真正在行醫濟世。」
後來他獨立經營診所,因美容盛行,整形外科成為炙手可熱的行業,求診者為了更加美麗而討價還價,讓他感到無所適從,也質疑自己:「我是一位醫師嗎?還是位商人呢?」
「學醫是為濟世救人,也曾宣示醫師誓詞要幫助窮苦的人;但如今就只是一個賺錢的工具而已……」
一分付出的善念,讓夫妻倆在二○○二年加入高屏區慈濟人醫會。但一開始,葉添浩還未能深刻體會義診的意義。
「跟慈濟出去很安全,吃住都有人關心照顧,不需要擔心,」回想起當時,陳紅燕不禁搖頭:「除此之外,他好像沒什麼體會。」
讓葉添浩真正得到心靈上的衝擊跟改變,是五年前的巴基斯坦大地震義診。
當時和慈濟志工住的是帳棚、吃的是簡單的土司,還得從河邊自行舀水沖澡;這一次義診對他來說,是最難忘也是改變他最深的一趟旅程,「我才真正體會到何謂『見苦知福』。」
震後山谷滿目瘡痍,一天,他隨一位師兄到發放場地勘察。「中午時刻我們回到車上吃簡單的土司跟果醬,往窗外一看,很多雙小眼睛直盯著我們看……」骨瘦如柴的身軀、對食物渴望的眼神衝擊葉添浩。「當時真的是一口都嚥不下去。」
回到台灣後,節儉的他更精省食物。有一次他和家人到餐館用餐,看到鄰近幾桌剩下的許多菜餚,想起巴基斯坦那群小孩,他不禁掉下淚來。
與其說葉添浩悲天憫人,太太陳紅燕卻是用「善良與單純」來形容先生。回想交往時跟朋友一同出遊,朋友一時興起揶揄他,他卻完全沒有反應,臉上仍是那一抹溫柔的笑。陳紅燕笑說:「不是他心胸廣闊,是因為他聽不懂——他這個人很單純,沒有心機。」
陳紅燕認為,這樣的他在投入善的行列裏,更能如海綿般快速吸收。
「義診中的醫療行為,是身為醫師的本分事;真正能啟發我們慈悲心的,是現場感受,這也是義診帶給醫師最大的震撼力。」每一回結束義診,都更堅定葉添浩助人的意念,即便要犧牲休息時間、金錢甚至體力,但心靈的富足卻是滿盈。
廣結天下善緣,
眾所成就
自從參加人醫會以來,海內外大小義診葉添浩總是不缺席,「只要精舍師父打電話來問可不可以去?我一定把握機會。」台灣義診還可以當天來回,海外義診動輒十天、半個月,自營的整形外科診所大門勢必得往下拉。
能夠如此無後顧之憂地出門當志工,身為藥師、也常跟隨出去義診的陳紅燕,一直是他最強力的後盾。「有捨就有得,得到的往往比捨出去的還要多。我一直都支持他出去,這麼寶貴的經驗,不是每位醫師都可以輪得到。」
始終守在葉添浩身後的陳紅燕說,她可以支持葉添浩出門,也是診所患者的體諒。整形外科診所開張十年,診療採預約制,只要葉添浩決定出門義診,陳紅燕就會拿起電話跟病患致歉改時間。
葉添浩長年投入義診行列,病患多有耳聞,知道他是出外做公益,多能配合更改看診時間。陳紅燕笑說,去年莫拉克風災期間,還有不少患者主動打電話來問:「醫師最近應該比較忙喔,需要改時間嗎?」
不同於早年溫馨的醫病關係,葉添浩發現,現在許多人認為醫師看病是為了錢。他很羨慕大林慈濟醫院的醫師們:「那些阿公阿嬤都會送青菜來謝謝醫師,那分心意很溫馨。」
他也跟太太討論,等到孩子長大了,便將診所收起來,「我們到東部去,再偏遠都可以,去支援總是人手不足的醫院,假日就規畫偏遠部落的義診……」
說著這個夢想的葉添浩,臉上那抹微笑不只有一貫的柔情,還有赤子般的熱情。
●
史懷哲二十九歲時,偶然讀到一篇關於非洲地區民生疾苦的報導,當下他即立願學醫;取得醫師資格後,隻身前往非洲叢林,展開前後五十二年的行醫助人,終其一生都在非洲付出。
百年前史懷哲的故事,是許多學醫人的典範。葉添浩醫學院畢業後,也曾想過,如果把他一個人丟到非洲行醫,自己能在那樣的環境中存活下來嗎?
當時的他怎麼也沒想到,如今自己的足跡會遍及海內外,抵達偏遠、落後、缺乏醫療的地方,施以專長幫助困苦的患者。
「參加義診我非常開心。就像上人說的,醫師要用愛走出診所和醫院;我要用行動證明,醫師不只是為了錢才醫病。」義診,讓當年學醫的熱忱再度燃起,也讓葉添浩圓滿學醫最初那分濟世救人的目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