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城清蓮
◎撰文‧簡慈恆、鄭茹菁 相片提供‧鄭茹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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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年十一月,鄭茹菁來到薩爾瓦多賑災,親眼目擊苦難,親手布施米糧。村民經濟捉襟見肘,村童赤足翻山越嶺遍採玫瑰,靦腆獻花,鄭茹菁形容:「我感覺得到的是今生今世最珍貴的禮物。」 |
生活在紙醉金迷的美國賭城拉斯維加斯,
人們周旋在善與惡拔河之中,無日不在抗拒誘惑。
拉斯維加斯慈濟人以「賭城清蓮」自勉,誓願增強善的力量;
嚐盡人生酸甜苦辣的鄭茹菁,帶領大家記錄賭城的美善故事。
電腦尚未普及之前,寫作是一件辛苦的事,攤開六百字一頁的稿紙。必須一格一字逐一填入,那年頭還沒發明修正液,動不動就得從頭寫起,那種終日埋頭寫稿的苦差事被稱作「爬格子」。
鄭茹菁與「爬格子」的緣分始於「利誘」,純粹為稿費而寫。如此這般「爬格子」爬上了癮,沒想到自己會因為這項意外開發的潛能而被接引到慈濟,雖然從此不再領稿費,卻有幸跟隨上人攀爬須彌山,鄭茹菁撫掌稱慶:「真是賺到了!」
吃得苦中苦 將心比心
鄭茹菁臺灣出生,六歲時父母離異,已有兩個女兒的父親迎娶了漂亮的阿美族公主,又添了兩位弟弟。父親身為長子,每月薪資原封不動寄回爺爺家,自己的家則要另想辦法;擔任檢察官的父親自願承擔地方法院所有驗屍工作,鄭茹菁還記得當年驗屍一次是八十元,這偶然出現的八十元養活了一家六口。
父親工作忙碌,鄭茹菁的童年很寂寞;只有在隨父親外出驗屍時,父女才有相處的機會。有次,一位老兵的年輕太太自殺,留下遺書:「人生太苦了,很抱歉,我實在撐不下去了……」心碎的老兵抱著太太的遺體,幾個孩子拉著媽媽的衣角哭泣……
盡職的父親按照程序驗屍以排除他殺可能,完成工作後,掏出身上所有現金送給老兵一家。鄭茹菁這才發現,外表嚴厲的父親其實有顆柔軟的心,她也在父親薰陶下學會「先救別人,再想自己」。
她不吃空心菜,因為當年一斤五毛錢的空心菜是飯桌上最常見的菜餚;那天的晚餐仍有空心菜,但感覺不那麼難吃了,因為,她終於明白父親的錢去了更有用的地方。
她從小就喜歡賺錢,求學之餘還去夜市擺地攤,過著警察追著開罰單、黑道大哥討著要保護費的日子;為求生存而提早學會堅強,短暫的夜市人生養成了她江湖俠女的性格。
高中時期的她已經體驗到做生意有風險,決定棄武從文,從此開始小本經營她的「爬格子」生意──她研究各報章雜誌的文章,揣摩編者和讀者的喜好,開始寫愛情故事,嘗試向報社投稿。
誰能想像十七歲沒有談過戀愛的鄭茹菁竟能「創造」愛情故事給大人看?又為了避免老師同學看到她的「傑作」,她用了各式各樣的筆名作掩護。
「人家取藝名是因為真名不好聽,你為什麼呢?」父親頗不以為然。鄭茹菁分析自己的名字──「茹」是吃的意思,「菁」是很苦的大頭菜,「茹菁」乃取「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之意。她覺得自己不配這個名字,不配父親賦予她的殷切期盼,因而棄之不用。及至過盡千帆,才恍然大悟:「人上人沒做成,苦頭倒是吃盡!」
打五份工 還債養家
二十六歲時,她遠嫁美國拉斯維加斯;女兒六歲那年,她離了婚,還負債七萬多美金,單親媽媽不知該往何處去。
在這段艱苦歲月中,她拚命賺錢還債,曾經一口氣打五份工──賭場員工、報社記者、房地產經紀、中文學校老師及論件計酬的翻譯員……每晚只有四小時睡眠。
個性好強的鄭茹菁不願求助於人,經常和女兒啃紅蘿蔔充飢,小女生的手掌翻過來一片紅暈。
女兒九歲時曾經要求:「媽咪,好久沒吃麥當勞了,可以買給我吃嗎?」她打開皮包數了數僅有的銅板,羞澀地搖頭說抱歉……當下她對自己發誓:「如果有一天能重新站起來,我想買什麼就買什麼!再也不管超市裏的東西是幾毛錢一磅!」
她不顧一切地拚命賺錢,終於從負債累累的困境掙脫出來。因為曾是天涯淪落人,她對初來乍到美國的新移民特別照顧,就像武俠小說裏的女豪傑般行俠仗義,對迷失在十字路口的人拔刀相助,很多新移民就是透過她的協助找到工作,得以在賭城安身立命。
在賭場工作,依規定必須穿止滑鞋,每雙要價數十美元的工作鞋新移民無法負擔,她經常為他們買鞋,幫助他們走出新工上任的第一步;曾經受她「拉一把」的人,也延續拉人一把的精神,在賭場形成一股善的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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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文報社做了六、七年的記者,讓鄭茹菁(站立者)能夠在慈濟國際賑災中配合「今日事,今日畢」的要求製作日誌,也能向人文志工傳授專業。 |
撰稿第一步:學電腦
一九九九年,拉斯維加斯發生一起臺灣學生旅遊車禍意外,鄭茹菁首次近距離觀察慈濟人做事,因認同而逐步深入、投入。
二○○二年,拉斯維加斯慈濟聯絡點成立,為地方報撰稿的鄭茹菁被推選為文宣(人文真善美功能組的前身)組長。她勤於報導慈濟事,從二○○九年迄今,發布多達六百篇作品;她不只自己做,也帶動志工學電腦撰稿。
二○○六年,開辦電腦班第一年招生,就敲鑼打鼓地招了二十六名學員,鄭茹菁施以斯巴達教育──學員除了上課遲到罰錢、作業遲交扣分外,跟不上進度的就勒令去她家補習。在一片叫苦聲中,只有六位學員順利結業……
從二○○六年開始,連續三年常態舉辦每週一次電腦共修,七老八十的老先生、老太太,原本連開機都不會,在課堂上讀注音、輸入鍵盤的模樣令人動容;用心培訓下來,如今寫作用Word,簡報用Power Point,記帳用Excel,上網查資訊、收發e-mail皆難不倒學員。且不少人具備電腦寫作能力,成為拉斯維加斯報導歷久不衰的主因。
鄭茹菁不僅帶頭寫稿,也指定志工創作,以愛的存款及適度的壓力,帶出好幾位真善美志工。有志工說:「沒有鄭茹菁的軟硬兼施,就不能完成那麼多報導。」
鄭茹菁說,請別人寫稿並不是想偷懶,而是想接引更多的新人。「除了筆耕、攝影及錄影之外,一位優質的真善美志工也應有起碼的電腦常識,尤其出門參加國際賑災,要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將文字及畫面傳回臺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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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甫錡與先生泰瑞一起做慈濟、擔任人文真善美志工;泰瑞也是拉斯維加斯第一位本土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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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三缺一到三加一
岑慧意及黃健良是國際賑災真善美人文工作的最佳拍檔。岑慧意承擔拉斯維加斯的慈善幹事,她拍攝的照顧戶故事特別感人;在她接引夫婿黃健良到慈濟之前,拉斯維加斯文宣組一直「三缺一」,就因為她的發心立願──「我要學會攝影」,這才名副其實進入「三合一」時代。
當拉斯維加斯的活動影像第一次在大愛新聞播出,全體志工歡聲雷動,感恩黃健良用「攝影難,有心就不難」的決心完成任務。
留學英國的趙甫錡中英文流利,能用雙語創作,尤有翻譯天分;加入「三合一」團隊之後再度突破格局,開始為英文慈濟刊物撰稿,於是「三合一」又升級為「三加一」,中英文刊物都可以看到當地慈濟人的活動報導。
接引趙甫錡最大的收穫是「買一送一」,慈濟女婿泰瑞(Terry Prucha)跟著妻子投入慈濟,並通過培訓成為拉斯維加斯第一位本土委員。泰瑞是奈勒斯(Nellis)空軍基地資訊組的最高指揮官,熟悉高科技產品,對本土志工的培訓付出良多。
麥可(Mike Lenford)多年前就知道慈濟,聽說慈濟這兩個字翻譯成英文是compassion relief(慈悲濟助),他欣然前來擔任志工。他說身為慈濟的一分子讓他充滿了幸福感;雖然他居住在距離拉斯維加斯四十英哩之遙的小鎮,但他奔波做志工樂此不疲,尤其看到自己的攝影作品被刊登,更是加倍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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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年,鄭茹菁經歷了多次急診及兩次手術。除夕夜因鼻大動脈爆裂進了加護病房,送醫時六位法親手忙腳亂幫忙拿著臉盆一路接著她吐出來的血,壓著她的鼻梁試圖止住不停流下的鼻血。
「你這樣不要命地工作,身體都承受不了,到底你要錢還是要命呀?」自稱「打工皇后」的鄭茹菁毫不考慮地回答法親們說:「我要命啦!」此景此語恍若眼前,但幾年後她早就拋到九霄雲外,又忘形投入好幾份工作,同時參加了幾次慈濟國際賑災,活蹦亂跳地享受她的真善美人生。
於是,大家只能萬分不捨又佩服地嘆口氣說:「唉!這就是真正如假包換的鄭茹菁!」
【鄭茹菁作品分享】
異鄉人 立志庇蔭新移民
我瘋狂打工還債,除了賭場洗碗工及報社記者兩份全職,
還有房地產經紀人、中文教師及翻譯員三份兼職;
近二十年賭城奮鬥,風強浪高,歷盡滄桑,
我期許自己要像一棵樹讓人依靠,至少可以乘涼。
二○○三年,鳳凰衛視「唐人街」節目赴美拍攝移民故事,我有幸被推選為「奮鬥成功」的代表,編導組連續幾天跟著我到職場拍攝所謂的「賭城人生」。聽說這個單元劇收視率不錯,因此在全球各地重播了好幾次,一位年輕時代的朋友在機場過境時看到了,經由他的宣傳,許多人都知道「鄭茹菁在美國洗碗」。
移民美國前,我曾在臺大醫院及臺北市立陽明醫院擔任醫事檢驗師;一九九七年來美,既無學經歷又沒人事背景,想尋得一份全職工作並非易事;在房地產公司及地方報社各謀得一份差事,並選擇「洗碗」作為掙脫困境的捷徑。
賭場小工 力爭上游
來美「洗碗」以後,無意中聽到七歲女兒跟她同伴說:「書隨便讀一讀就好,我媽學醫多年還不是在洗碗。」天真的童言童語,道盡天涯淪落人的心酸。
又有一次,我們開車經過米高梅賭場新建的大樓,我對父親說:「我就在這棟樓上班。」女兒脫口而出:「您不是一個洗碗的嗎?在大樓裏幹什麼?」鮮少對孩子疾言厲色的我拉下臉對她說:「全天下的人都可以看不起我,唯獨你不行──因為,你是我用這雙洗碗的手養大的。而我若是洗一輩子的碗,就對不起生我養我的父母!」
在米高梅賭場擔任洗碗工,我不以為恥,反而珍惜這份得之不易的工作,一個小時有九點七五美金收入。人家埋頭洗碗,我邊洗碗邊學做領導;午休時間就到庫房向人討教化學品的成分、用法及中毒後的處理;人家隨手拋棄的過期說明書、計畫書是我最愛不釋手的「教科書」,目標是用最短的時間學會後廚部門的所有功夫。
有次,我奉命清洗廚房的下水道,狼狽不堪地跪在地板上又搓又洗,一位華人同胞經過,踩著我的抹布說:「又不是不懂英文,幹嘛做這種低三下四的工作?」我咬緊牙關,用力刷洗那又黑又黃的污垢,直到她走開,眼淚才一滴一滴流入下水道……就在那一刻我下定決心:「如果我能度過難關,一定要教會落難的同胞彼此相愛!」
一九九九年,有個機會協助亞洲商會為威尼斯賭場(Venetian Casino)招聘亞裔員工事宜,我也獲得威尼斯賭場的聘書,在一年內晉升兩級,從工人到小主管到值班經理,並曾獲得「最佳經理」肯定。
作為後廚部門的「第一顆種子」,我協助許多沒有一技之長的新移民入行;由於華人受限於語言障礙,特別專注於工作表現,也經常有新開張的餐館主動向我要求派員,間接幫助同胞解決就業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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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茹菁自稱由洗碗起家,洗了八個月的碗,轉到另一家酒店,擔任銀器打蠟保養師;一路通過多次升等考試,後來擔任宴會部後廚經理。 |
過勞致病 死裏逃生
雖說職場得意,情場卻失意。生長在父親與繼母重組的家庭,記憶中不曾有過在父母膝前承歡的童年。既沒有「被愛」的經驗,故沒有「愛人」的能力,一旦婚姻出問題,離婚雖不是必須,卻是必然。
離婚後瘋狂打工償債,那段長達四年的時光,白天的鄭記者跑新聞,鄭經紀買賣房地產,晚上又成了洗碗工,半夜回家還得趕稿子,經常對著電腦打著打著就不省人事,每天斷斷續續只能睡四個小時,天亮才從地板上爬起來,不知到底是睏到睡著或累到昏倒。
二○○三年元月,我的左腿突然浮腫如象腳,經層層檢查被告知是骨癌,醫師要我立即請假準備住院截肢,術後仍須接受化療半年。
拿著「惡性骨腫瘤」的診斷書請假,主管的眼淚大滴大滴落下,他抓著我的手說:「不要怕,威尼斯賭場不會不要你,就算你截肢也能坐輪椅辦公,還可以轉任倉庫管理員,不會失去保險和收入。」我很感動,這也是我從沒想過跳槽,忠心耿耿守著這個公司的主因。
我雖病入膏肓卻神智清明,沒有疾如星火地住院動手術,反而向醫師要求兩週「準備後事」,條理分明地立下生前信託、分配好壽險理賠,確定萬一我遭到不測,家人生活無虞。
在我「等死」的那兩週,一位臺灣旅客參加旅行團到賭城觀光,不幸在米高梅賭場發生腦溢血被送醫急救;當時慈濟拉斯維加斯聯絡點剛成立兩個月,病人家屬打通我的電話求援,我第一次穿上藍天白雲制服趕到醫院,為不諳英語的家屬翻譯,通知其他志工帶晚餐過去勸食,徹夜陪伴。
翌日下午我回到門診,三位醫師聯合會診,指著掛在燈罩上的X光對我說:「鄭小姐,我們不知道怎麼向你解釋?」我想,難道已惡化到連截肢都救不了嗎?沒想到醫師指著兩週前的片子說:「這裏有大約十公分腫瘤。」再指著剛拍的片子說:「腫瘤不見了!」
就在醫師宣布這個喜訊時,我的手機響起,得知昨晚陪伴的那位病患走了;我的腦門頓時一片空白……
此後我更珍惜生命,用心投入慈濟活動,把握每個付出的機會。有一陣子拉斯維加斯鬧血荒,捐血中心每兩週就來電讓我去捐血。
二○○八年底,鼻大動脈爆裂,當我從病床上悠悠醒轉,醫師問我是否很有「社會地位」?因為二十幾個人捲起袖子搶著要輸血給我。我連忙問:「多少人捐了血給我?」結果是一個也沒有,「我們把你的資料輸進電腦,發現你多年來時常捐血助人,所以可以第一優先使用。」原來,是我救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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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性樂觀的鄭茹菁笑口常開,有她的地方就有笑聲;即使疾病時,也不忘留下歷史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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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會愛人 輕安自在
最簡單的人生道理,就是「勿以善小而不為」。生活在紙醉金迷的賭城拉斯維加斯,周旋在善與惡拔河之中的人們,無日不在抗拒沈淪的誘惑,所幸二○○二年慈濟聯絡點的誕生增強了善的力量,上人也欣慰開示:「沒想到拉斯維加斯竟能開出一朵蓮花。」從此以後當地慈濟人就以「賭城清蓮」自勉。
近二十年的賭城奮鬥人生風強浪高,經歷了許多人及許多事,我感覺有人像荷,可以遠觀;有人像茶,可以品味;有人像風,不必理會;而我期待自己像一棵樹,讓人可以依靠,至少可以乘涼。
我感覺今生最大的成就,是我終於學會愛人──在大愛的世界裏我抬頭挺胸向前行,感恩在人生旅途中與我同行的人;也祝福每個人都能因學會愛人,而得到幸福!
【鄭茹菁作品分享】
其實我真的很愛你
小時候我並不喜歡繼母,相爭著「爸爸最愛誰」,繼母永遠是贏家。
直到父親往生前,將照顧繼母的使命交給我,我才開始學習愛她;
她臨終前,用盡最後一絲力量告訴我:
「其實,我真的很愛你!」
那一刻我真心懺悔,沒有勇氣先說「我愛你」……
由於父母各有兩次婚姻,造成我在「兄弟姊妹」的計算上產生難度;認真算來,我有一個同父同母的妹妹,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及兩個同母異父的妹妹。看起來「身世複雜」,但在長輩的智慧處理下兩家人不傷和氣,一直保持友誼往來。
六歲那年,父親與母親的婚姻走到終點站,父親再娶,小時候的我和妹妹並不喜歡繼母,我們爭了一輩子「爸爸最愛誰」,繼母總是唯一的贏家。直到父親在二○○二年往生,將照顧繼母及兩位弟弟的使命交給我,我才開始學習愛她。
父親將我交給慈濟
父親生前總在中國城的春節園遊會寫春聯,他和慈濟志工陳淑婉有一面之緣,當時他邊寫春聯、邊指著東奔西跑採訪照相的我問她:「鄭茹菁是我女兒,你認識她嗎?」
陳淑婉後來成為慈濟拉斯維加斯的第一任負責人,她希望擔任記者的我能承擔慈濟的文宣志工組長,對我曉以大義:「知道嗎?你父親走之前,親手將你交給了慈濟!」這個因緣,讓我願意擔任。
當年的資訊報護持慈濟,每週提供全頁彩色版發表慈濟活動訊息,除了由我執筆撰稿之外,並邀請小女趙敏以漫畫方式詮釋靜思語。
因為我的英文名字是Audrey,趙敏的英文名字是Angela,有段時間大家以「大A+小A」稱呼我們,母女攜手同行菩薩道是我最珍貴的幸福。
繼母及兩位弟弟也十分護持慈濟志業,大弟在臺灣時是電腦硬體工程師,小弟則專精於軟體,他倆在我主持慈濟電腦班時擔任助教,繼母則包攬了香積組志工的重責大任。
二○○六年底,慈濟會所遭祝融之災,電腦班轉移到我家,有的法親來上課,有的法親純吃飯,繼母一律開大門迎接。
二○一二年八月,久咳不癒的繼母確診為肺癌,她說:「我不怕,我要去找你爸爸!」她在家裏躲著不見人,我只好編造了善意的謊言:「人家醫學報告說,這種病若控制得好,平均存活十二年以上,你打算在家躲十二年嗎?」
後來,全美慈濟為紐約風災賑災街頭募款,繼母親自到超市採購食材,為上街募款的志工熬湯驅寒;志工一一上前擁抱並撒嬌:「鄭媽媽,你做菜這麼好吃,可不可以常來會所做給我們吃?」軟硬兼施地哄她承擔環保組的香積菩薩;而她,也一直做到往生前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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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及繼母隨鄭茹菁移民來美,祖孫三代公園日光浴其樂融融。 |
法親給我力量
一連串的化療與電療進行了一年半,繼母最終住進了安寧病房。因為沈重的醫藥費,我必須打兩份工,從清晨四點一直做到下午六點,兩位弟弟和我輪流睡在病床旁的小沙發陪伴她。
慈濟大家庭法親關懷不斷,在繼母最後的日子裏,法親自動排班陪伴。
拉斯維加斯負責人張愷倫,清晨三時許從這個城市的另一端趕來照顧我的繼母,每四小時便會有另一位志工來值班,直到我晚上下班提著便當趕到病房。
有一次半夜打瞌睡橫躺在沙發,朦朧間看到志工趙兆忠正為繼母蓋棉被,連忙起身道謝,沒想到他竟按著我不讓起身:「你睡!我替你!」我雖不忍心讓他代勞,但撲天蓋地的疲憊竟讓我一轉身便睡著了。
因為椎心刺骨的痛,繼母經常徹夜不能眠,有一晚,她半夜吵著要吃橘子,問我:「你知道我為什麼愛吃橘子嗎?一、好吃;二……」我接下去說:「二、含有大量纖維;三、爸爸也愛吃!」繼母像孩子般拍手歡呼:「答對了!」
到了癌症末期,她漸漸辭不達意,總是一邊說話一邊用祈求的眼光看著我,幸好我總是能夠猜透她的心事。
那晚,久病不能動彈的繼母突然從床上坐起,清楚地說:「叫弟弟回來!」她和兩位弟弟流淚話別,最後緊緊地抱著我說:「其實,我真的很愛你!」
在那一剎那,我回想起病榻前五百天的朝夕相處,每當她催促兩位弟弟回家休息,或當她堅持要我陪她一起照X光,我就生出煩惱心,認為是因為我不是她親生的……
曾經,我把她當作是前生的冤親債主,萬般不情願地履行女兒的責任,直到那一刻,我才真心懺悔──繼母用盡最後一絲力量說出一直想說卻說不出口的:「我愛你」,而我卻沒勇氣先開口……四十多年的恩怨,在她臨終前得到和解。
如今想來,我才是繼母的冤親債主,讓她用盡一生的力氣來愛我,而我卻全然不知曉。
繼母在二○一四年農曆年除夕往生,趕來助念的法親在安寧病房吃年夜飯,一直念佛到半夜。為了不驚擾太多人,告別式選在週二下午訂了一個容納四十人的小禮堂,沒想到竟有上百人前往追悼,幾十位法親全程站立誦經、莊嚴送行。
法親一一上前擁抱,給我力量,讓我能道心堅固地在慈濟路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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