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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4《生命中難以承受的慟》線上試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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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５】放下怨，走出心牢——邱秀裡 為何先生選在那個時間、跑到那個地點， 那天，我正在台北慈濟醫院當志工，從新聞得知四川發生大地震，死傷人數不斷攀升，學生上百成千地被壓在瓦礫下……我驚懼得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九二一地震喪夫的慟，又再度被喚起。 彷彿命中註定 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一日，地震發生前一小時，先生出門找朋友泡茶聊天；沒想到再度看到他的身影時，已是躺在台中大里市公所裏的冰冷遺體，一起泡茶的朋友也躺在他身旁。 我顫抖地掀開白布，他忽地七孔汩汩冒血，一旁的阿兵哥也驚嚇得叫了出來…… 屍體一具具被抬了進來，阿兵哥們戴了七層口罩，塗上厚厚的綠油精，還是一直嘔吐……我哀傷的心，何嘗不也這般劇痛狂吐？為何先生就這麼死了？為何惡運會落在我身上？我不斷質問上蒼。 我很不解——為何一個人會在那個時間，像命中註定般地跑到那個地點，然後等著被落下的樓板給壓死？無常，真是太令人震撼了。 我從哀慟逾恆到閉目念佛，儘管嘴裏佛號聲不斷，淚水卻止不住地流，心裏感覺空空洞洞的。 偶爾，念頭雜沓，我便責怪躺著一動也不動的先生。 「為何你一句話都沒留就走？」 「你不是承諾會一輩子好好照顧我，怎麼現在丟下我一人？」 結婚二十八年來，我依賴先生甚深，平日連煮飯都是他在負責，頓時失去了他，我手足無措。 我病了嗎？ 先生遇難前幾個月，和我最談得來的三哥和姊夫都陸續因肝癌往生。至親一個個離我而去，對我的打擊實在很大，生性活潑的我，那段時間常無法自制的落淚。 我服務的幼稚園，災後暫時停課，住家附近又因有危樓而被封鎖，我帶著十七歲的兒子借住幼稚園教室，半個月後才返回自己的家。 原本桀驁不馴的兒子，在父親意外往生後，突然成熟了起來；剛考上雲林一所科技大學的他，不放心離開我，決定放棄就學機會，陪在我身邊。 然而熟悉的環境，總令我情不自禁憶起先生，近三十年來共同生活的房子，此時像是座「心獄」，把我緊緊包圍在過去裏。 有時兒子問我話，我回頭才驚覺自己答非所問。他很擔心我，不但將床鋪換掉，也丟掉許多熟悉的物品，企圖改變生活環境，免得我老是失神。 幼稚園復課後，生活開始忙碌了起來。下了班，我不想回家，卻也沒地方可去，總在學校忙到很晚才離開，或留一些工作回家做。 原以為只要夠累，在沖澡後就可以一夜好眠，怎知每天清晨醒來，仍是雙眼溼漉紅腫。我開始吃安眠藥，並自問：我生病了嗎？
我嘗試去做心理諮商、心靈療法、氣功、收驚等，似乎都沒有用，因為內心深處會抗拒，甚至質問對方：「你們也有同樣的喪偶經驗嗎？」 也曾回高雄娘家暫住兩個月，卻一見到可聯想的景物就孤單自憐而落淚……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告訴自己，一定要堅強，不能讓失控的情緒拖垮孩子。 深陷心獄裏，總感覺自己最苦。孩子陪我就醫，醫師說我有憂鬱傾向，囑咐我要放寬心，不要再想過去了。我覺得醫師一點都不了解我，怎麼可能不想起過去？ 醫師知道我一直無法接受先生往生的事實，便拿了一本書要我回家看。我不太記得書名和內容細節，只記得回家後認真讀了兩遍，回診時再換另一本讀；第三週再回診時，醫師見我有了笑容，知道我能釋懷了，便叫我不必再回診。 朋友的兒子得了癌症，我對她說：「至少，你還有時間和他多聊聊，不像我，連跟先生道別的機會都沒有。」朋友想想也覺得有理。 原來懂得正向思考，也是一種另類的幸福；可惜我光會說，卻不懂得這麼做。 自覺不適合再任教，我辭去做了三十多年的幼教工作。呆坐在客廳裏，我思考著：未來的日子要怎麼過下去？ 那時，離先生往生已經五年了。我自問：用淚水和思念將自己封閉起來嗎？我很怕自己會提早步入老年癡呆。說也奇怪，當下我的腦海裏竟浮現出一群穿著藍衣服的身影。 面對事實 「什麼時候，我也能像他們一樣，去幫助別人？」想起地震當年，慈濟給了我兩萬元喪親慰問金及一本小冊子，我急著去翻找書箱，終於找到那本《證嚴法師的慈濟世界》。 就像是身陷泥淖的人，隨手能抓到什麼都好，我不再多想，直接撥電話到慈濟台中分會。值班志工李麗專師姊接了電話，她耐心傾聽我吐苦水兩個小時；隔天還專程到家裏來拜訪，輕輕拉著我的手，靜靜地聽我說、看我掉淚…… 麗專師姊試圖讓我面對現實，邀我去參加助念。 剛參與助念或公祭時，我常從頭哭到尾，儘管如此，麗專師姊寧可要我去面對心中的慟，也不希望我悶在家裏鑽牛角尖。 她一直陪伴在我身邊，也接受我的哭泣；她告訴我，有痛就要面對，否則永遠無法走出去。幾次助念下來，我的確感覺到自己慢慢釋放出心中長久難解的痛。 之後，我又參加社區志工、投入環保資源回收，承擔慈濟醫院志工領隊一職，每天都有很多事務得打點；為了善盡一個志工的本分，遇有空檔，我更是把握時間多方閱讀。
漸漸的，我走出了自己的心獄牢籠，也有能力走入別人的生命中，用自己的經驗扶持陪伴他人走過哀傷。 ◆ 老實說，現在走在路上，遇見牽手夫妻，我會悵然若失；看到大愛電視播映的「祈禱」短片，四川震災的畫面仍教我流淚不止……先生雖走了九年多，但是我很清楚，他從不曾被遺忘。 以前參加法會，為的就是求得一家大小平安；而今，我明白信仰的真義就是「無求」，無求才能擁有單純的歡喜。 既已無求，我也不再執著先生的遽逝，對自己的生死也跟著釋懷；我跟孩子說，媽媽將來往生就直接捐給慈濟醫學院做大體研究。 無常，教會了我不要凡事亂往心上扛，對於未來也毋需空思妄想，重要的是「把握當下」，活一天就要發揮一天的生命良能。 【生死醍醐】 人們對於自己並不感覺到的痛苦，會用空洞的話來勸告慰藉；要是自己嘗到了這種痛苦的滋味，他們的理性就會讓感情主宰了，就會覺得他們給人們服用的藥餌，對自己也不會發生效力。誰都會勸一個在悲哀重壓下輾轉呻吟的人安心忍耐，可是誰也難有那樣的修養和勇氣，能夠叫自己忍受同樣的痛苦。──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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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李委煌
深陷心牢
在身心醫學科，看到患者的愁容，我多少能體會他們的心情。「什麼事讓你解不開心結？」若對方願意分享，我也很樂意說說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