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雪玲 時代轉變真心不變
◎撰文‧邱如蓮 攝影‧林炎煌

【訪視志工速寫】
人生歷程:1950年出生,1992年隨資深志工投入訪視工作,1995年受證慈濟委員
訪視資歷:22年
訪視祕訣:學著提出想法,再放下己見,綜合大家的智慧來達到最適切的濟助,是從事訪視工作一項重要的功課。
志工心得:隨著時代改變,我們遇到的個案狀況不再單純,但不變的是真心關懷,設身處地著想,我相信對方一定能感受得到。
春寒料峭的二月,新竹風夾帶著細雨冰霜,颳得人們直打哆嗦;土生土長於新竹的蔡雪玲,完全沒有因此打消她協助彭女士搬家的行程,在脖子上打條圍巾,簡簡單單抵禦了寒冷。
雙眼因視網膜病變而幾乎失明的彭女士,原是事業有成的商人,不料經商失敗,欠下債務,輾轉由龍潭來到新竹,又因眼疾找不到工作,生活突陷困頓,獲提報為慈濟照顧戶。蔡雪玲時常與先生黃茂村帶著生活用品拜訪,傾聽她的心事,讓她低落的情緒有了出口,更安排她的孩子參加每週一次的慈濟課輔。
數年下來,彭女士習得按摩技能,開業謀生,生活逐漸穩定;蔡雪玲與她長年互動彷若故友,幾次冬令發放,也邀約她參與按摩志工,以自身專業為其他照顧戶舒緩筋骨。
沒想到今年春節前,彭女士被房東通知,承租的房子已經售出,她奔走尋房,找到了新竹湖口的新居所;就在春節後的週末,蔡雪玲與香山區的志工相偕幫忙她搬家,並通知湖口區的志工,就近持續關懷她們一家;不捨的情緒在彼此間流轉,蔡雪玲與彭女士約定,有機會一定來拜訪。
六十四歲的蔡雪玲,衣著樸素整齊,笑聲爽朗親切,有話直說的口氣,像是鄰家媽媽一般的溫暖,一下就讓人卸下心防。參與訪視工作二十餘年,蔡雪玲形容自己一生平平凡凡,沒有大富大貴,但也沒有大風大浪,原以為這幸福是很簡單,投入訪視後才知道原來簡單的幸福也很不容易。
只看事情好的那一面
在蔡雪玲的記憶裏,孩提時期生活在新竹香山,四處是綠油油的稻田;農忙後的清涼夏夜,她與妹妹枕著爺爺的膝,一面聽著爺爺講古,一面看著天邊的星;不知不覺,星星總是愈來愈小,翌日醒來已在床鋪上。
務農為生的父親,為維持一家生計,有時跟人租山坡地、製作木炭販售,鎮日勤勞幹活;母親雖來自城市,卻刻苦勤儉,操持家務,曾有親友說:「獨生女來我們這個鄉下,可能很快就回去了啦!」有一次,媽媽為在山上工作的爸爸送午餐,卻在山林小道中迷了路,眼看過了用餐時間,心急的媽媽坐在地上大哭了起來,後來怎麼回到家的也忘記了。
生活中這樣大大小小的考驗很多,媽媽不但沒有離開,還盡心盡力地侍奉公婆;公公很疼愛這個貼心的媳婦,總是捨不得她太過辛苦。也許是因為長輩的疼愛,也或許媽媽天生的樂觀,蔡雪玲說,媽媽總是看事情好的那一面,鮮少埋怨。
小學畢業後,蔡雪玲沒有像其他的手足一樣選擇升學,她笑說:「兄弟姊妹裏面,我最憨慢了。」考不上初中,自己也志不在讀書,就放棄了學業,幫忙農活;媽媽看她老在家中也不是辦法,於是讓她去學刺繡。說是學,其實就是去刺繡店上班,磨人的針線活,遇到年節趕工加班,日夜顛倒的生活,讓蔡雪玲的爸爸很不贊同,於是她辭了刺繡工作,陸續又到電子業的生產線、臺灣玻璃上班。
出社會後,蔡雪玲有感於沒有讀書跟不上人家,於是報考補校,把初中、高中的學歷補齊。「那段時間好辛苦,又是上班又是上課。」她下課後趕搭末班車回到香山,跑啊、擠啊才能上得了公車,萬一不小心沒趕上,只得走好遠的路回家。
在補校同學的介紹下,蔡雪玲結識了黃茂村,想起初見面那一天,她說:「看他黑黑瘦瘦的,我實在沒有很喜歡。」原想就不再聯絡,但同學說:「我表哥雖然沒有俊俏的外表,但是很有內涵,不如你們先通信吧。」蔡雪玲不久後收到黃茂村的來信,那用毛筆字工整書寫的信件,讓哥哥、嫂嫂鑑定後,直說:「這個人內涵不錯喔!」
黃茂村家境並不好,蔡雪玲與他結婚後很渴望擁有自己的房子,兩人東拼西湊,加上娘家的一些資助、標會應急,還有在銀行工作的哥哥協助貸款,終於如願,蔡雪玲說:「當時只想快點買下房子,完全忘記要有家具。」在親友的幫忙下,先安了門窗,購入床鋪,慢慢一點一滴補足,才漸漸建立一個像樣的家,「其實一點也不覺得苦,吃得簡單,但是吃得飽,沒錢有沒錢的生活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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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雪玲與黃茂村結婚後,為小家庭辛勤付出,培育子女們成家立業,更相偕做志工,把對家人的那分愛分享給更多人。(相片提供/蔡雪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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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家庭外的大千世界
一九九○年,某日蔡雪玲回娘家時,碰上慈濟志工來跟媽媽收善款;聽說這是一位出家師父在偏遠的花蓮建設醫院,她馬上跟志工表示:「我也要捐。而且您這樣一個一個收太辛苦了,我回去幫忙招募同事,她們也很喜歡做好事。」
當時在事務所工作的她,經常跟朋友一起捐款助人,「誰知道我先生竟然因為要捐給慈濟的兩百元跟我吵架!」蔡雪玲說,先生跟她說:「小孩還小,還要栽培,你不要這樣捐款。」蔡雪玲說:「我說每個月兩百元來買我的快樂可以嗎?他也不願意。」
即使如此,蔡雪玲還是偷偷捐款了,並且開始參加訪視:她經常一邊炒菜、一邊看著窗外,當熟悉的轎車停在門口,她就把瓦斯爐熄火,先出門再說。
他們跟著資深志工蕭榮欽、李孟諭上尖石鄉看個案,道路顛簸不平,令人膽顫心驚,還得趕在下午三點前下山,免得山嵐霧氣遮住方向。但最讓蔡雪玲印象深刻的是個案的際遇,有獨居的榮民老伯伯,所住斗室惡臭難聞,志工為他打掃時從床底下掃出滿滿一畚箕的菸蒂,更無畏骯髒為老人家洗澡;還有在日治時代與日軍戀愛的女士,未婚生子、喪子後精神失常,志工接獲提報前去關懷時,只見她披頭散髮,模樣駭人,指甲長到捲曲起來。
蔡雪玲無法想像,有人活得如此辛苦,更感覺自己平安幸福的日子,其實得來不易,更加希望能把握機會多參與志工服務;她在一九九二年受證為慈濟委員,先生沒有反對,只選擇默默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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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雪玲以媽媽心溫暖身旁的人們,也長期陪伴慈青,很多孩子在畢業後仍與她保持聯繫;她說:「我也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相片提供/蔡雪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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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定心安就是圓滿
一九九九年有一天,公公身體不適,蔡雪玲陪同去醫院掛急診,檢查為膽結石堵塞膽管,要等候病房預備手術;打了一整天的點滴,公公都沒有排尿,蔡雪玲覺得奇怪,請護理人員來查看卻也找不出原因,直到先生下班後來到醫院,準備陪著公公去上洗手間,才剛抱起他,就發現他雙眼倒吊;經緊急搶救,得知是膽管阻塞引起敗血症,翌日清晨就往生了。
倉促間,蔡雪玲不知該如何處理,只得向志工求助,他們凌晨五點就趕來陪伴;剛把公公接回家時,街坊鄰居有人說不能放床上,有人說不能睡枕頭要睡石頭,一家人手足無措,志工安撫道:「你自己心要定,知道公公生前喜歡睡什麼就給他睡就好了。」
「後來我讓公公睡他生前喜歡的床與枕頭,安穩地送公公最後一程。」蔡雪玲說,志工分批來助念,讓公公的後事圓滿;沒想到不到一年,爸爸清晨出門運動,被人撞倒在路旁,送醫時已經沒有呼吸心跳。
志工來助念、更衣、幫忙布置靈堂,並安慰蔡雪玲:「你不要罣礙,爸爸走得很安詳。」蔡雪玲說,那年媽媽培訓慈濟委員,決定用佛教儀式來辦後事,所有供品均為素食,在鄉下地方,這讓親友之間出現不同的聲音。「爸爸往生,媽媽已經很難過,又背負這麼大的壓力;可是當告別式圓滿時,媽媽很欣慰用莊嚴的方式送爸爸最後一程。」
連著兩位長輩過世,志工陪伴關懷,讓黃茂村特別感動,二○○○年參加志工培訓,也跟著蔡雪玲訪視,尤其案家的孩子在課輔時需要接送,他總準時出現,無論颳風下雨沒有缺席,十年如一日。
不會開車的蔡雪玲,自從有了黃茂村的加入,可以頻繁地探訪個案;如今他們的兒女各自成家,老夫老
妻相攜關懷孤老或弱勢的家庭,希望扶一把能讓案家借力使力,再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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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茂村(中)支持蔡雪玲做慈濟,當慈濟活動需要人力時,他就來幫忙;直到父親與岳父往生,他見證法親之愛,深受感動,決定培訓志工受證,把愛傳出去。(相片提供/蔡雪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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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 多想一步
訪視志工的分內事之一,是把善款分毫用在刀口上,
更要為個案多想一步,幫助他們自立自強。
問:時代不斷轉變,您投入訪視志工二十多年,關懷個案的方式是否也有所改變?
答:過去農業社會,大家只求溫飽,生活相對單純;現在提報給慈濟的個案,有一些是高知識分子,承擔不了壓力,演變成憂鬱症或精神疾病,家裏經濟因此發生問題。我們不只補助生活費用,更希望引導他們正向思考,盡量讓他們有可以專注寄託的事情做,維持精神狀況的平穩。
我們陪伴過一位單親媽媽,大學畢業後有不錯的工作,卻因罹患精神疾病失業,服藥不穩定也影響兒子無法專心上學;因為繳不出學費,學校提報給慈濟成為安心就學助學個案。
社會局社工與我們一起關懷她,安排就醫,重建她的生活能力,也改善精神狀況;長期下來,愛的存款比較足夠時,我偶爾會說重話激勵她:「要煮飯、洗衣,照顧小孩,盡到做媽媽的責任;不整理家裏的話,我們就不來看你了。」
威脅利誘加上鼓勵,現在媽媽已經可以將居家環境打掃妥當,兒子也能安心求學,令人寬慰不少。
還有一位國立大學高材生,為了照顧重病的媽媽而辭去工作,在媽媽往生後,他謀職不順竟然自殺,被警察救回來,由里長提報成為慈濟個案。
我們得知他的學歷,也肯定他很孝順,鼓勵他以專長來回饋鄰居對他的照顧,於是他在家鄉替孩子補習,收取微薄的家教費,也一步步站起來,現在過著穩定的生活。
雖然隨著時代改變,遇到的個案問題不再單純,但不變的是真心的關懷,一定能夠發揮作用。
問:每戶人家的困難都不相同,有沒有濟助的標準呢?
答:無論對方是健康還是殘疾,家庭狀況如何,我們都希望這一時的經濟補助,能夠幫助他們再站起來,重回安定如常的生活。
訪視志工的分內事,是把社會大眾的慈善捐款做最好的運用;我們不只是訪視人員,也是募款的慈濟委員,了解這一分一毫來之不易。甚至我也遇過生活很辛苦的個案,仍然願意存下點滴捐出助人;所以在評估補助時,會把每分錢用在刀口上。
有時也會遇到比較依賴社會資源濟助的家庭;不過教人感動的是,也有一些即使身有疾病或年老的照顧戶,為了養育兒孫,送報、去餐飲店洗碗、做勞力工作,我們會更關注他們家裏晚輩的就學狀況,適時補助,為他們多想一步,相信他們總有一天能自立自強。
問:每位訪視志工同時關懷多戶,而每戶人家需要的幫助都不同,有的是經濟困窘,有的是心靈受創。要怎麼做才能每一件都幫助到位?
答:這二十多年來,我還是沒有辦法面面俱到,只能試著將個案的困境區分為「輕、重、緩、急」,如果是急症或意外,一定是馬上要用到醫療費,二話不說趕緊去探視;我也曾經關懷一位智能障礙的獨居奶奶,常常忘記吃飯,有時我一天要跑上好幾次去看看她。
然而即使事情做了最好的安排,還是會有「無常」。
有一個家庭,先生小兒麻痹,和太太感情非常好,太太生病往生後,還是村長幫忙募款辦後事,先生的弟媳也很照顧他們家的孩子;那天我們前去拜訪,在樓下按鈴、喊叫,都沒有人回應,剛好遇到弟媳載著姪兒回來,我們都以為他不在家,就把祝福的禮品交給弟媳。
結果晚上我接到電話,說這位先生留下遺書,請弟媳照顧小孩,還寫了很多信件感謝幫助他們的人,並且登報謝謝捐款但沒有聯絡方式的人,他寫道:「該做的我都做好了,我要去陪太太了。」然後在二樓自殺。
我們已經走到他家了,如果我們設法走上樓,說不定能夠救到他,但是沒有因緣,還是沒辦法,後悔也無法改變已成的事實。
「前腳走,後腳放。」如果心中一直記掛著這些,沈重到邁不開步伐,助人之路也無法長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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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雪玲陪伴照顧戶阿嬤做環保,傾聽她訴說孫子們最近的學習狀況。阿嬤說,收入雖然微薄,所幸還能透過自己的力量分類資源當志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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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A 打開心門
做訪視要能「不怕見笑」,一次、兩次……培養愛的存款,
才能陪伴個案打開心門,走出困境。
問:為什麼看個案需要團隊行動?若是志工對於補助內容意見相左時,該怎麼辦?
答:每位志工的背景不同,看到的層面也不一樣,一起關懷個案,回來後相互分享、綜合,通常可以給予案家更適宜的幫助。而且,單憑一個人的力量,關心無法全面,一群人共同來照護個案才能完善;有時藉由慈濟的各個功能團體,例如慈青、人醫會互補,也更能貼近個案的家庭,觀察到需要加強關懷的部分。
參加慈濟課輔班的個案家孩子,因為和慈青年紀相近,互動比較深刻,有幾次遇到事情,第一個念頭也是打電話向慈青求助,慈青趕緊通知我們。
當然由於大家來自不同環境,價值觀不同,所以討論補助方式時會有不同意見,這時要試著讓彼此的想法達到平衡。我的方法是,把自己所想的、所觀察到的說出來,大家「對事不對人」來討論,一起找出對個案最好的濟助方式;雖然大家尊重我看個案的時間比較長,我的看法可能最合適,但其實只要用心,人人都是資深。
學著提出想法,再放下己見,綜合大家的智慧來評估補助內容,也是從事訪視工作一項重要的功課。
問:有些家庭突然遭遇劇變,又與訪視志工素昧平生,如何讓他們願意接納外人的愛?
答:每個家庭都是一部經,訪視志工每次面對的狀況也不一樣,但我覺得只要設身處地替對方著想,即使是陌生人也能感受得到這分善意。
我們關懷過一位癌末病患,他是家中最年輕的孩子,他的二哥、三哥輪流照顧他,沒有怨言,家庭向心力很強。哥哥們在公司跟醫院間兩頭奔忙,有時候看到他們匆匆忙忙,我很擔心這樣會發生意外,就對他說志工可以幫忙,如果覺得女眾不方便,也有男眾志工能夠分攤。哥哥聽了很感動,也打開心門,願意跟我們說說弟弟的情況,一起來給弟弟最好的照顧。
我們這個年紀的志工,多半經歷過臺灣農業社會困苦的日子,所以較能夠體會貧病交加的苦;陷在苦裏的人,有的會想找人盡情抒發,我們只要傾聽,適時開導。
但有的人選擇封閉自己,甚至也遇過把志工趕出家門的。為了讓個案信任,我們只能「不怕見笑」的多去幾次,甚至試著投其所好,例如有些獨居長者喜歡孩子作伴,就在假日找慈青一起去,漸漸地也能有愛的存款,讓個案願意接納我們。
問:公公和父親猝逝,如何調適悲傷?對往後訪視工作有何影響?
答:公公生前身體仍健康時說過:「未來如果我生病了,希望讓你們服侍三天就夠了。」老人家不捨晚輩辛苦照顧他,又擔心如果沒有讓大家照顧他,未來又有遺憾,所以說出了這樣的願望。他因為敗血症一天內往生,沒有過度的急救、插管,安然而去,我們雖然難過,但也很祝福。
父親的往生更是讓人措手不及,的確很不捨,但是因為聽上人的法多年,也明白這就是自然法則;父親一口氣之間離世,沒有掙扎、苦痛,我同樣是祝福父親。後來,向來樂觀的母親因為胃癌而受盡折磨,每次喊著肚子餓卻沒辦法吃東西,那樣的煎熬與掙扎,讓我心疼、難過。
要很珍惜與人的緣分,更要把握能夠付出的時間,因為不知明天先到,還是無常先到。也因為自己的人生經歷,在與重病的個案互動時,發現他們有心願未了,總會設法幫他達成,減少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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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志工長期陪伴,個案走出憂鬱之苦,而今跟著蔡雪玲一起到環保站付出。參與訪視工作多年,蔡雪玲深感每個人遭遇不同,志工如何維持耐心以智慧來助人,是最大的課題;而修習這門課,更讓她珍惜自身擁有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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