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濟種子 世界米倉萌芽
▪ 撰文‧黃秀花|攝影‧蕭耀華

[圖說]恩恩翁(左二)的懂事和善良,祖母(左四)苦撐家計,讓志工們疼入心底,不畏遠途前往打氣。
走過塵沙飛揚的田埂,
穿越破舊難行的竹橋,
抓緊漲潮期搶渡彼岸關心農村弱勢人家……
這是五年前馬來西亞慈濟志工
跨國而來的賑災身影。
走在後方的本土志工接棒,
身為佛國子民,找到福慧雙修的大道,
跨越語言隔閡,用心領會不分種族的大愛;
種子才落地,
轉眼已長成大樹,
庇蔭更多貧苦眾生。
早上八點才過,仰光熱辣的陽光就已穿透小卡車的鐵欄杆,折射出一條又一條白色亮光,逼得坐在車上的一群女人瞇起了雙眼;而隨著車子忽左忽右,女人們也跟著晃動。就這樣搖搖晃晃兩個多小時,終於駛進了莫比鎮(Maw Bi)那巴村(La Pa)。
一彎進村口,來自馬來西亞的廖楚如立刻跳下車,與另一位緬甸志工隨手攔住一輛摩托車問路。對方指出一條不到五十公分寬的小路,狹窄又泥濘,兩旁長滿雜草;志工一個接著一個走,微傾身子、踮起腳尖,躍過一窪又一窪積水,約莫走了兩百公尺,遠遠望見一位女孩,一手抱著小孩、另一手又牽著一個……廖楚如又驚又喜,很快就認出這就是她們想找的人。
自從上回醫院一別,廖楚如已經好些日子沒見到恩恩翁(Aye Aye Aung)了,她一直記掛著,不知孩子傷口復原得如何。儘管路途遙遠,坐在卡車上顛簸又悶熱,但廖楚如不感覺辛苦,當伸手抱住恩恩翁的那一刻,看到她別來無恙,心上一塊大石也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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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年五月,恩恩翁在仰光兒童醫院住院,她灼傷嚴重,右手臂不斷有血水和膿液流出,右耳攣縮、手腳無法伸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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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右半邊的傷疤烙印在身上,心底深處思念著弟弟,恩恩翁難掩傷痛,志工開導鼓勵她走出陰霾。 |
她三歲喪母,父親生病,祖母扛起一家六口的生計,割稻、插秧、捕魚、燒磚,再辛苦的工作都願意做。一夜,恩恩翁擔心蚊蟲叮咬弟弟,在蚊帳外面點起蚊香,不意引發大火,弟弟當場喪命,她也被燒成重傷。清創、植皮種種苦痛,加上失去心愛的弟弟,她幾乎難以支撐下去。
恩恩翁的祖母很早就守寡,年近半百還要照料兒孫,就算陪伴孫女住院,她一有空就幫其他病患和家屬洗衣賺錢;於是慈濟補助醫療費用。八月當廖楚如開始長駐緬甸,頻繁院訪,更與她們培養很深的情誼。
九歲的恩恩翁還沒有上過學,志工擔心:「她身體受到重創,假如又沒學歷,將來要如何謀生?」出院後,志工第一次家訪,得知火災時燒毀證件,她無法入學;且親戚說,如果她去上課了,兩個表弟將沒人照顧。
志工不放棄,再次拜訪時表明會負擔學費,在取得祖母同意,並獲大姑承諾願意協助看顧孩子,便開始為她趕辦身份證明、帶著她求見小學校長,獲准超齡進到幼稚班讀書。
恩恩翁升上一年級就考了全班第七名;第二年她為了幫慈濟節省經費,主動停掉補習,靠自己努力,結果依然名列前茅;第三年課業加重了,不過還能維持在水準之上。
她用功念書也盡責家務,每天上學前和放學後會先煮好飯,讓全家人溫飽;協助照料兩個小表弟生活起居,直至他們先後入學,還幫忙輔導功課,完全不用祖母操心。
然而,廖楚如知道火災在她心底留下深長的傷疤。她總是把頭髮刻意放下,遮蓋住右半邊的臉與盤據的傷痕;如果聽到有人提起弟弟的事情,她便淚流不止,邊哭邊說著:「我希望來世能與弟弟再相會,一家團圓住在一起……」
祖母和志工安慰她,只要想弟弟就去拜佛,讓心情平靜;她說:「我祈求弟弟能到一個很好的地方,出生在一個好家庭,過得幸福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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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失去母親的恩恩翁,把志工視為媽媽,一見到她們千里迢迢來訪,開心寫在臉上。 |
回到馬來西亞後,廖楚如只要一談起恩恩翁就滿心悸動,「若能再去緬甸,我第一個想見的就是恩恩翁,我好想再抱抱她,然後告訴她,我愛她!」
慈濟每月舉辦醫療教育個案聯誼會,祖母會停工一天,專程陪恩恩翁參與;而廖楚如雖然牽掛卻也安心,因為緬甸本地會有無數愛的雙手,代替她緊緊擁抱這個堅強美麗的十四歲少女!
城市主婦下鄉訪貧
目前緬甸共有十四位慈濟委員及慈誠隊隊員;志工丁鑾蘇(Daw Tin Nwe Soe)說,慈濟重視行住坐臥禮儀,講究女性氣質,也重視行善行孝,很符合緬甸傳統文化;她覺得不同的是,慈濟人付出時說「感恩」,緬甸人則期待布施得到「功德」,但她認為只要信仰虔誠,行得正、做得心安,兩者也可以合而為一。
丁鑾蘇十九歲結婚後,完全以家庭為重心;二○○九年,罹病十餘年的丈夫往生,子女各已成家,她整天看韓劇影片排遣空虛。志工郭寶鈺邀她參加慈濟,在義診時協助接待、為病患量血壓及香積服務;後來因為她住在郊區,距離慈濟長期提供稻種的丹茵鎮較近,因此與張敏真兩人負責農村的關懷。
一位五十六歲、一位四十出頭,即使身上帶著病,仍不辭辛勞,頂著高溫日曬奔走在曠野農田中。丁鑾蘇觀察到,農民耕作一整年,收成全看天候,收成不好還要舉債繼續耕種,如此一來,借了再還,還了又借,永遠難以翻身。
當丹茵鎮二十九村農戶因為獲得慈濟贈送品質優良的稻種,加上當年天候幫忙,收成大有改善,生活條件也變好了,讓她好欣慰;不僅如此,農民們捐出稻種來幫助更窮的人,這種善的循環還在流動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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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曾經嬌弱無自信,丁鑾蘇走入慈濟、服務人群後,才發現自己是有潛質的,女人也能做大事。 |
前年來臺灣受證,志工們與證嚴上人座談,她聽不懂華語,等到會談結束時,上人轉頭輕輕叮嚀馬來西亞志工葉淑美:「你要照顧好緬甸喔!」這一句她卻聽懂了,感動萬分:「這代表上人對我們有很多期許,更應謹記在心。」
四年多來,丁鑾蘇感覺即使身為家庭主婦,原來也能關懷社會、扶助弱勢,「來到慈濟很有歸屬感,得到大家好多的愛。」她也不再孤獨與嬌弱,因為有好多事等著她去做,也有好多人會陪著她一起去完成。
親手發放體會視病如親
環境幽靜的仰光洋金區(Yan Kin),小巷內高大的芒果樹綠蔭蓊鬱,上到公寓四樓,門前木牌寫著「Dr. Tin Mar Htet(丁瑪特)General Practitioner(全科醫師)」,打開大門,入眼是小小的廚房、客廳和房間,這是志工丁瑪特的家。
屋內擺放了一架緬甸傳統樂器「竹排琴」,丁瑪特拿起小木錘輕敲,動作優雅、琴聲柔美。她是緬族人,「我雖不懂華語,但上人講的法,我很認同,也受益良多,特別是『靜思語』,我很喜愛。」
二○○八年納吉斯風災發生後,丁瑪特跟著直銷業負責人林淑華加入慈濟賑災行列,當時報名者眾,足有六百多人,六月七日才輪到她去災區發放。儘管家裏也受災,屋頂被吹走、房間浸水,忙著重建之際,她熱切助人的心澎湃著,等到進入災區,感覺更是不同。
在緬甸,大家有護持寺廟布施的習慣;但親手發放,對她來說是第一次,與受助者面對面說話,交流情感,充分理解其處境,這樣的經驗很奇妙。
以前她當醫師,沒有那麼強烈「視病如親」的感受,而接觸受災民眾,她驚訝自己竟發出了菩提心;許是團隊力量觸動了她,也或者受到眾人善力感召,總之,她就是跟定了這個團體。
慈濟在坤仰公(Kungyangon)等地舉辦義診,五國醫療團隊前來服務。丁瑪特看到國外的醫護志工待人親切,對病患真正做到「用愛心服務,用同理心看診」,讓她反思:「我過去就只是純粹治療病症,並沒有想過面對的是一個『人』。」
進入農村發放稻種,她發現每位農民因為過度勞動,手腳都磨出粗繭;她自忖吃了那麼多年白米,卻從未想過它的來歷?看到農民耕作,從播種、灌溉、施肥、除草、收割到碾成白米,「粒粒皆辛苦」,她是真正領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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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雖不再開業,但丁瑪特仍未放棄醫師職志,慈濟借用妙禱醫院(Myodaw Medical Center)舉辦白內障義診,她以專業對病患和家屬做解說,力行人醫使命。 |
緬人苦學中文靜思語
丁瑪特的父親是裁縫師傅,靠著好手藝拉拔七個子女成長,她排行第六,順利念到最高學府仰光第一醫科大學,畢業後也如願從醫,生活順遂;卻沒想到人生的意外竟在她二十四歲發生,擔任飛行官的丈夫駕駛小飛機不幸墜毀罹難。
當年,兒子才一歲多,她交給診所的護士輪流幫忙照顧,大一點了,就把他送去寺廟,讓法師教他讀書寫字,拚命工作的她則每天平均看診兩百多位病人;在行醫二十多年後,她轉行保健食品直銷行業。
兒子大學畢業後曾去杜拜工作,母子倆感情雖深,但每次分離,丁瑪特卻很淡定,有過喪夫之痛,讓她懷有「無常觀」,兒子要出門了,她不去送機,而是照常工作。加入慈濟後,她更感凡事自有因緣,當天該去發放或義診,她按預定行程走,並不會為了兒子做改變。
丁瑪特說,人身難得、佛法難聞,應把握機緣多做好事;承接柯瑪雅娜佛寺的義診,便是她以專業服務人群的方式,雖付出很多心血,但她心甘如飴。「從前當醫師,有利可圖;現在做義診,雖然沒錢賺,但心更寬了。」
柯瑪雅娜佛寺為女眾道場,收容許多女孩出家和讀書;二○○九年起,慈濟進入關懷,建設校舍、補貼生活費,丁瑪特負責醫療,每月兩次義診,為出家眾看病,也治療小沙彌尼的皮膚問題。
因為群居,女孩們最常染上皮膚疥瘡,單靠塗抹藥劑,效果有限,最重要的是改善環境。因此,她選派了十名年紀較大的孩子擔任督導,管理所屬成員,定期把被褥和枕頭曝曬、消毒,且打掃周遭環境;又透過衛教,日漸改善傳染病的問題。
三年前,她和幾位緬甸志工首次來臺,當她還在思考該用什麼禮節迎接上人,沒想到上人雙手合十走進會客室,在大家還未及向他禮敬前,他已先表達感恩,感謝大家做了很多他想做的事。謙遜和不凡的態度,令丁瑪特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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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在自宅開設中文補習班的蘇金國,一心傳揚中華文化,收費全憑學生隨喜;他善用譬喻,又能將佛法導入與教材做結合,深受學生喜愛與敬仰。 |
隔了一年,她完成慈濟委員培訓,再度來臺受證;溫馨座談席間,上人提到:「聽說有位緬甸志工是醫師。」似懂非懂的她,聽到「醫師」兩個字立刻站了起來;專業教授華文的緬甸志工蘇金國補述:「這位醫師雖不懂中文,但她會講靜思語。」丁瑪特脫口講出一句:「不要小看自己,人有無限的可能。」
馬來西亞志工在緬甸舉辦讀書會,正是丁瑪特挖寶汲取智慧的時間,手上拿著厚厚的筆記本,全場做記錄。「要記住靜思語中文拼音和緬文意義,對我來說是辛苦了一點,必須花雙倍功夫學習。」而她也證明了語言不是問題,端看用心與否。
行善學佛並行不悖
上著立領白短衫、下穿藍白格紋籠基(Longji),眼前這位白髮老翁,外表裝束跟一般緬甸男子沒有兩樣,但談吐、舉止、生活觀念卻宛如中國古代文人。
從他家的擺飾中也可看出一點端倪,佛書、歷史書、慈濟書籍,還有上千片的CD、DVD,音樂品味古今兼容、東西薈萃,顯見涉獵頗豐——他是緬甸慈濟人尊稱「蘇老師」的蘇金國。
蘇金國的正式學歷只到高中,但靠廣泛閱讀和深入研究佛法,使他成為一位飽學之士。長期處於南傳佛教的氛圍中,他也跟很多緬甸人一樣曾短期出家;只是他並不以修讀南傳經典為滿足,渴求探尋更多的佛法真理,尋覓許久,終於一覽大乘經典,捧讀之際讚歎:「原來大乘佛法的智慧這麼深,我彷彿又重新活過了一次。」
蘇金國祖籍是福建南安,二次大戰前父親來緬甸做土產生意。當時緬甸受到英國統治,稻米大量出口、經濟繁榮,無論農民或商人都很富裕;直到父親病重往生,苦難的日子就此降臨,蘇金國初中畢業後在雜貨店當夥計,兩年後半工半讀,沒想到才讀了一年,就因軍政府上臺,華校被廢止,他只好轉念緬制高中夜校。原本還想申請到臺灣念大學,但時局一亂,碰到排華事件,他所有的證件和中文書籍全被燒光,這條路就斷了;因緣際會下他開始潛心學佛。
從一九七九年起,他與佛友在仰光地標大金塔演講,聽經的人潮愈聚愈多。一九八八年八月八日緬甸爆發民運,演變成街頭流血衝突,軍政府管制更嚴格,集會論法的活動嘎然而止。蘇金國就把生活重心轉移到華文教育,周遊各會館和寺廟講學,在中正補習學校擔任固定教職,最後在家開設華文補習班。
二○○八年納吉斯風災後,一位臺商鄰居通報蘇金國,慈濟人已來救災,他心生嚮往,便自動找上門了。佛學根基甚深的他,在稻種和肥料發放儀式上,宣講證嚴上人的慈悲救世理念;為了更深入上人的智慧,他飽讀慈濟書籍,了解上人一路走來的忍辱負重,就更加崇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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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儘管年近七十,蘇金國上山下海,跑農村、做助學,搬起貨物來舉重若輕、動作敏捷。 |
二○○八年十一月,他加入志工才半個月,就有機緣隨同一群馬來西亞實業家來臺拜訪靜思精舍。一見到上人,他不由自主激動落淚,當場發願,要把上人著作和《靜思語》翻成緬文。
忙碌的教學外,他利用每個空檔在燈下一字一句進行中文與緬文的《靜思語》對照翻譯;六十多歲的妻子施舜琴,戴起老花眼鏡,將他譯好的文句一字字輸入電腦建檔。他也常舉辦讀書會,研讀《靜思語》和教授中文,讓不少緬甸本土志工學會用中文說出靜思語。
不只如此,他也參與農村發放和助學訪查。投入慈濟事漸多,用在補習班的教學時間就少了,他並不認為是「失去」,反而說能找到相契之道很值得。「得遇佛法真理,我感覺不僅是一見如故,更是夢寐以求啊!」
他原就不看重物質,一直以來學費也全憑學生隨喜;在課堂上,他常談起自己的處世哲學:「多計較,多煩惱;少計較,少煩惱;不計較,沒煩惱。」
受教於蘇金國多年、亦加入慈濟當志工的伍長林表示,是蘇老師幫助他找到人生的方向,讓他明白行善和學佛可並行不悖,並非靠參禪打坐就可自我了悟。「老師對我不只『言教』,更是『身教』,他不把名利看在眼裏,讓我打從心底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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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鄉走在溼滑難行的田埂上,年近七十的蘇金國健步如飛;在農村或學校,他當仁不讓、挺身而出,充分解說上人的理念。「上人很有遠見,期許緬甸能跟上時代腳步,重回世界米倉的地位;我深表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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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緬甸多水流與湖泊,志工們頂著日頭搭船渡河到鄉村小學發放文具,不畏遠途,歡喜付出。 |
蘇金國說,慈濟非一般的NGO組織,行善之時也在弘法,每次發放都要讓受助者心靈獲得洗滌;緬甸以佛教立國,人民純善,信仰虔誠,樂好布施,他更發願,把握因緣與緬甸志工一起傳揚佛法,讓佛國子民利益眾生無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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