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為墨
◎吳翰有
陳怡伶,一九五七年生
家庭主婦
慈濟人文真善美志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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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志工的生命故事,
記錄他們深刻而豐富的愛,
對記錄者與被記錄者的人生,
都產生了不凡的意義。
二○○五年九月二十日清晨,迎著朦朧的天空,第二梯次的五位志工,六點在加拿大溫哥華機場會合,搭乘八點的班機飛往美國,出發前往休士頓賑災。當移民廳官員準備驗證護照時,問持中國護照的孫大志:「去美國做什麼?」孫大志告訴他:「我們要去賑災。」
該員質疑地問:「真的嗎?」
「是啊!」
海關人員隨後指著排在後面穿相同制服的幾個人,又問:「你們是同一個團隊的嗎?」
「對,我們已經有志工在災區了,我們是去會合的。」
官員還是帶著有點冷的表情問:「你有工作嗎?」
孫大志告訴他:「有,我不只有工作,而且很忙;但是我願意抽出時間付出。」官員一臉難以置信,不客氣地詢問下一位持加拿大護照的廖政耀:「去美國的哪裏?為何去?」廖政耀也表示要去賑災。
輪到第三位志工林金水時,只見那位移民廳官員不再問了,直接微笑以對,就把證件遞還。
五個人,四種護照,一個目的。官員真的有點傻眼了!
這是我在經典雜誌出版的《變調爵士城:紐奧良蒙難紀實》一書,所寫的〈千里救災心〉文章中的一小段,我也是文章中所提到的五位志工其中一個,因而目睹加拿大移民官員詢問志工的整個過程。
機場通關事件,使我對志工角色,產生了更強烈的責任感。
***
我一九九○年開始捐錢給慈濟,不久就收到《慈濟道侶半月刊》;從中看到慈濟要成立外語隊的消息,便報名參加。每個月固定兩次聚會,邀請資深慈濟人分享,由於內容充實且動人,讓我每次都十分期待。
有一次,外語隊安排我們跟隨慈濟委員去訪視貧戶。罕見人間疾苦的我,看到備受病苦、貧困折磨的人生,回去後哭了好幾回。
我寫下訪視見聞,投稿到《慈濟道侶半月刊》,不久即獲得刊登。於是,資深志工便問我:要不要參加筆耕隊?上小學後,作文向來就是我最拿手的科目,經此一問,更激發了我的興趣。
一九九七年,為了陪伴去溫哥華讀書的孩子,我移居到加拿大。兩年後,臺灣發生九二一大地震,我立刻訂機票,三天之後從溫哥華趕抵臺北,隨即參加慈濟的街頭募款。
前往臺北分會繳善款時,巧遇筆耕隊的資深志工陳美羿老師,我們相約一起到災區記錄志工興建組合屋等過程,就這樣三天兩頭往返北部和中部;直到隔年九月,才安心回溫哥華繼續陪伴孩子。
二○○○年十一月底,臺灣旅行團在加拿大發生嚴重車禍,三人喪生、二十一人輕重傷。距離事發地點七百二十公里外的溫哥華慈濟人,搭機再轉車前往醫院探視,在家屬尚未抵達前,供應傷者所需;之後,並陪同家屬進行認屍,直到所有傷患出院返臺。
印象深刻的是一位中年女性遊客,她非常喜愛旅遊,發願一生要旅遊一千個地方。她的顏面和頸部都受了重傷,轉送到溫哥華的醫院接受治療,先生從臺北趕來照顧,志工每天為他們送餐點,令他們非常感動。兩年之後,還特地重回溫哥華感謝慈濟志工。
在溫哥華定居這幾年,除參與慈濟在當地養老院的關懷活動,我也把握時機向鄰居介紹慈濟。例如每年萬聖節,家長會帶著妝扮各種造型的小朋友來按門鈴、討糖吃,我總是開心地分享糖果,然後介紹慈濟。我希望更多當地人認識臺灣慈濟,並進一步撥出時間做志工。
二○○五年,我已通過加拿大公民入籍考試,但遲遲未收到移民官的面談通知。一度想要放棄入籍加拿大,也買好機票,準備回臺灣了。沒想到八月二十九日,卡崔娜颶風橫掃美國墨西哥灣區,造成兩千多人死亡、三十萬棟房舍摧毀。紐奧良有百分之八十的區域浸泡水中,災情相當嚴重。
當時,加拿大分會正舉辦慈濟文化博覽會。記者招待會中,有人詢問慈濟對於美國紐奧良水災是否有所行動?執行長何國慶表示,慈濟美國總會已動員志工前往勘災。
會後,何國慶師兄宣布,證嚴法師允許加拿大慈濟人前往紐奧良賑災。我當場立刻報名,把回臺灣的機票改成飛往美國德州。
這一趟去美國賑災的過程,使我深刻了解到臺灣慈濟人在從事國際救災所面臨到的政治困難,如果能多一個國籍身分,有助於參與國際賑災的工作。因此,結束美國賑災行程後,我沈思默想,一定要讓更多西方人士認識臺灣慈濟,決定不放棄和移民官面談的機會。
不久,移民官就和我進行公民入籍的面談。面談通過後,我把握機會拿著英文版《慈濟月刊》、文宣向他們介紹慈濟。雙方相談甚歡,結束後,竟在我的資料上註明「優秀公民」。
隨著孩子完成學業,二○○五年底,我回到臺北定居;次年開始承擔士林區「人文真善美」行政窗口任務。
夥伴們常說,我看起來溫婉和氣,但只要有勤務在身,吃、睡都顧不得,只求使命必達。
也許,是因為長期筆耕的努力被看見,因此有多次機會隨團報導慈濟國際賑災,例如二○○八年汶川大地震、二○一一年日本三一一地震、二○一三年菲律賓海燕風災。此外,也隨國際慈濟人醫會去過約旦,報導敘利亞難民;參與慈濟援建的川震災區十三所希望工程聯合啟用典禮、慈濟蘇州總會啟用典禮等紀錄。
***
採訪過程中,有許多難忘的經驗。例如為了做卡崔娜颶風賑災報導,我在災區待了二十天,與黃思賢師兄等搭乘美國緝毒大隊的直升機進行勘災,並參與他們和美國官方的會談;深刻體會到無常來時,無論是貧窮或富裕的地方,都一樣會蒙難。
在四川棚花村,慈濟人關心一位因地震而失去丈夫的眼盲太太後,她用嘹亮的歌聲,帶著微笑唱出美好的心情。當我結束兩個梯次共十二天的賑災與記錄工作,準備離開時,當地大人、小孩依依不捨地和我們抱成一團,也哭成一團。
在約旦採訪慈濟人關懷敘利亞難民生活,深感政治人物對權位的貪婪,竟率爾發動內戰,造成無辜百姓必須倉皇逃亡。
在菲律賓獨魯萬,我遇見一位住海邊的單親媽媽。三十七年前,她出生於此簡陋環境,如今依舊帶著四個孩子生活在相同地方。感嘆之餘,不禁思索——扭轉宿命的鑰匙在哪裏?
期間,我以資深志工羅美珠為觀察對象,寫下了〈臺灣阿嬤自豪香積飯〉的報導,讓世人了解獨魯萬地區幾乎是從一座死城的慘狀,經過志工結合災民的力量,共同努力,開啟了重建復甦的希望。
「慈濟,Lunch ! 慈濟,Lunch !」「慈濟,Dinner ! 慈濟,Dinner !」
無論是正午在獨魯萬炙熱陽光照耀下,或傍晚在貧民區的海岸邊,總會聽到羅美珠師姊兩手圈成圓筒狀當擴音器,賣力地呼喊,就生怕這些飽受海燕摧殘過的鄉親,錯過吃飯時間,讓肚子餓著了。
剛來時,在興華中學前岸邊這條河上,她看到有無數的死豬、死狗漂流,臭味撲鼻而來。「你瞧!經過大家的努力,現在這條河可以照映到藍天了。」她很欣慰地指著河流下方,水清澈而緩緩流動。
……
無論是煮飯、洗菜,甚至洗衣、洗廁所,都需要有人從學校外面的河邊打水回來;一桶一桶的水很重,羅美珠找來五個挑水男孩,一起打水、運水,讓香積組、生活組無後顧之憂。
「他們不只認真工作,而且還很賣力。其中一位非常貼心,我去買菜、買油,他就主動跟去幫忙提;還好有他,否則真的很重啊!」
十一月三十日,「來自臺灣的淨水器啟動了,水質很好,可以直接飲用,以後你們就不用挑水了喔!」男孩們靜靜地聽著羅美珠說明,臉上流露著不捨神情,「不過,還是可以來以工代賑。」知道還有機會和慈濟人相處,男孩們笑了。
年齡相近的五個男孩,風災後暫時休學;他們來自同一村莊,距離興華中學有十餘里路,但是每天走路或搭車準時在八點來工作。
暫時不用挑水的午後,羅美珠決定去家訪;乍聽到這個消息,大男孩開心極了!開車出發約三十分鐘後,鄉村風光映入眼簾,但是眼前的屋子幾乎殘破傾倒,一棵大樹幹橫亙平躺與小樹雜草交錯,旁邊幾根粗木頭柱築成的鐵皮屋,就是孩子的家了。
孩子的父親靦腆地迎接我們,指著屋頂的新鐵皮說,那是孩子以工代賑賺來的錢買的。男孩很乖巧地坐在小床上疊衣服,疊得很整齊;他表示,以前自己比較不節儉,但在慈濟學到節儉了。
來到另一個孩子吉那歐(Genaro)的家。羅美珠親切地握著男孩媽媽的手,跟她說:「Good boy, good boy.」
羅美珠問媽媽:「他回來有沒有很累啊?」「他不覺得累,他覺得很高興。而且回家還會幫忙做家事呢!」
往左前望,就是帕拉農(Palanog)的家了,也是剛蓋好,但是怎麼看,都無法想像眼前這幾根樹枝為柱,樹根為天窗,還可以仰望天空的是新房?下雨怎麼辦?羅美珠淚水掉下來:「沒有來到這裏,都不知道我這些挑水男孩的家受損這麼嚴重。」
羅美珠悲心深重,經常利用時間深入居家關懷;她看到受災的鄉親大多數是老弱婦孺,居所沒有隱私,復原好像遙遙無期;因此,儘管自己的體力消耗殆盡、儘管在環境上不適應,相較之下,她說自己這點苦是短暫的,不算苦。
人與人之間的肢體語言,就是共同語言;在賑災中,真與誠才是最大的關鍵,才可以更貼近他們的心。「我在這裏給他們加油打氣、關心他們,看到他們的臉色變好,眼神流露出被愛的感覺……」羅美珠昂起頭,望著美麗藍天說,這就是足以讓她一個多月來,不顧己身,願意日夜守護鄉親的原動力。
「大愛可以打破人與人之間的藩籬」,是我想在報導中凸顯的主題,也是近十年來,多次觀察及記錄慈濟海內外賑災的切身體會。
對我而言,這些珍貴的採訪及記錄經驗,不斷呼應著證嚴法師的佛法教育,例如「解理故,生智輕安」,便常在我的生活中發揮妙用。因此,無論我身處順境或逆境,都感到自己必須以謙卑心態,盡己所能去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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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勇於挑戰自己,文字、照相、錄影等一身本領都是土法煉鋼。在日本參與賑災時,曾六天只在床上睡三個半小時;儘管很累,但當責任來了,就又激發起自己的使命感。書寫志工的生命故事,記錄不同成長背景卻同樣深刻而豐富的愛,也間接豐厚了我的視野。我相信自己的筆帶有使命,而這個使命就是將善的力量傳播出去。
【小辭典】
人文真善美
將美善故事透過記錄報導影響更多人,是慈濟筆耕隊成立的宗旨;之後,進一步將文字、圖像攝影及影音志工整合為「人文真善美」,秉持「報真導正」的理念,走入人群及社區,發掘、記錄動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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