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啟心的力量
◎鄒裕儒
鄒裕儒,一九七○年生
曾任全球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內部稽核師
靜思精舍英文團隊成員、大愛廣播電臺「心的力量」英文節目主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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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貧教富」並不簡單,
所幸愛的心力無疆界。
只要啟發每個人的善念,
不只可以轉變自身,也能改變世界。
二○○五年,我自掏腰包從美國飛往薩爾瓦多,參加慈濟在當地的義診。
見到居住在安地斯山脈的貧苦婦女,許多比我年齡還小的媽媽們,肩上背著嬰兒、手上抱著小孩,另外一隻手牽著大一點的孩子,後方還跟著幾個年紀更大的孩子,病的病,餓的餓……孩子們的父親不知去向,為了活下去,媽媽帶著孩子赤腳攀山越嶺,走數小時山路,只為看免費的醫師,討一點藥品、物資。
在深山缺乏跟外界接觸的機會,只會講村莊裏的土語,連最基本的西班牙語也不會,就算有心,又如何改善生活環境?
我從小在人稱天堂的美國長大,以為窮苦都是個性懶惰造成,只要努力上進,人生充滿希望與機會。但薩爾瓦多一行後,我看見環境的不可抗力,也思考真正輔導個案脫貧脫困的辦法。答案雖然尚未找到,但我開始懂得珍惜父母的養育之恩,消去過往的怨恨心態。
自小學起,媽媽便要求我學做家務事。每每看到哥哥、弟弟下了課就能出去玩,我卻要待在家裏做家事,心裏便充滿怨恨。高中畢業前,家人表示無力供應兩個孩子就讀私立長春藤等級的大學,要我認分,禮讓弟弟,想念大學就自己想辦法,不念也沒差,反正女生長大就要嫁人。
我氣到發狂,進入最便宜的公立社區大學狠命讀書,靠打工自力更生,但礙於學生身分,只能付出勞力在百貨公司、雜貨店從基層做起。每天忙上課、忙打工,我想證明自己的能力,對家人也不再有好臉色,極盡惡口傷人。
賺來的辛苦錢,有一次卻被哥哥騙去花用,還讓我欠下卡債,家人勸我既然有能力賺錢,幫他還清欠債就算了。我又悔又恨,吵鬧不休,家人指責我冷血無情,我心裏對他們更充滿恨意。
一切的一切都讓我好生氣,我陷入常態性的心靈風暴中,小事都會激發暴怒;怒氣讓我的心好苦,不明白活著的意義,夜間常被墜入無底深淵的惡夢驚醒,不敢再睡。
我覺得「哭」是弱者的象徵,無濟於事;面對再大的挫折挑戰,都深信自己一定能克服。我常用來自勉的是:「What doesn't kill me makes me stronger.(那些殺不死我的,只會讓我更強壯)」、「Don't get mad, get even.(不要生氣,要報復)」……
我告訴自己要獨立、要堅強,否則就會應驗父母口中那種「隨便嫁個人算了」的女人,隨便過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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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後,我的第一份正式工作在康乃狄克州。工作環境優雅,同事都是高知識分子,我以升級、加薪為目標,全心投入工作。但上班第一週結束前,上司將我叫進辦公室;這位氣質優雅的白人女士,慎重請我上班時不要再爆粗口,否則她無法容忍這樣的員工。
這番話猶如青天霹靂!我不敢相信自己怎麼這麼不幸,連努力工作都會招來禍事。
「我真的有說髒話嗎?」認真反省後發現,我全身都是刺,透過髒話粗口,不經意就讓別人受傷害怕;長期累積的咒罵壞習慣,如同呼吸般深植心中,自己卻完全不自覺。
為了保住工作,我花了很長時間調整自己說話的習慣,說話前先思考過濾,粗話不再隨口而出。過程中的痛苦,如同將身上的刺一根一根拔除,等待傷口慢慢結痂恢復。
我的個性向來好強,只要認為自己是對的,便不顧一切爭取、證明;與人激烈辯駁是家常便飯。在會計師事務所帶領新進團隊,常因組員犯錯,把他們痛罵到哭才罷休;我以為這樣是有效教導,他們才會痛改前非。
大學時期,我對幸福、美滿、快樂的定義是念好書、找好工作、賺大錢、雲遊四海、探奇蒐祕、享受人生、花用不完的錢財……原以為要用終生才可以達到目的,誰知道三十幾歲就將近完成人生必勝計畫,可以為了走進神祕的旅遊勝地,不顧危險與經費;也常宴請眾多朋友,四處找尋山珍海味聚餐,不在乎金額,吃得愉快就好。
勝利與享受的代價很高,我發狠地拚命工作,用健康換來周遭親友豔羨的薪資與權勢,完全不理會身心頻頻出現的警訊——時常浮現的莫名心悸、突然喘不過氣;因為應酬而產生的胃痛;看不起周遭所有人的愚昧;跟家人只能吵架無法溝通;買來買去也找不到適合的衣物;惶恐到頭來只會一無所有;不知道自己是誰、為誰辛苦為誰忙……
曾經有想停下來的念頭,但是一考慮到滾滾而來的財富及遊樂天下的享受,還是勸服自己再堅持下去。
二○○四年初,母親癌末住院,我辭去在澳洲的工作,回到紐約照顧陪伴。每當夜深人靜,醫院內病患的哀號聲清晰入耳;雖然媽媽年輕時擔任護士,但輪到自己病痛,仍是無法獨自面對死亡氣息。我陪著她聊天,回顧生命中曾有的動人點滴,當她專心回憶時,就不聞其他病患的哀號聲,而能安穩睡去;我也因此跟媽媽共享了一個多月的溫馨時光。
白天待在家裏,為了不讓自己胡思亂想,我整理出許多不用的冬衣,想捐給鄰近一間韓國教堂。家人卻表示:「我們來自臺灣,應該捐給臺灣的慈善機構。」這個因緣,讓我走進了慈濟紐約分會。
我開始到慈濟做志工,這又讓家人無法接受,他們說:「你年紀輕輕為什麼要去慈濟?還將全部的精神、時間都投入!」
家人常在我出門前,講一些讓人心情沈重的話。有天,一位年長的志工問我:「為何愁眉苦臉?」我開始數落家人的不是。他提醒我:「雖然你已做到『孝』,但沒有做到『順』。」
跟隨志工到老人院探訪,看到不肖子孫對老人家沒耐心,喝斥、責罵,甚至拋棄,種種惡形惡狀讓我心裏一驚:「這不正是我對待父母的態度嗎?」除了警醒自己的忤逆,也明白父母多年來對我的諒解與包容有多深。
當我開始用心去理解,才發現家人的出發點是愛。於是,我告訴他們:「你們是因為愛我,才會這樣一直念。我也愛你們!我會謹記你們的叮嚀,注意自己身體的健康;請你們也尊重我的選擇。」從那刻開始,家人不再激烈反對。
我不敢相信這輩子和家人的關係居然可以改善。為了收斂戾氣,我學習縮小自己、口吐蓮花、關懷家人。最初,他們都要我「別裝了」、「這麼假,受不了」,經過幾年努力,總算讓家人能夠平心靜氣相聚。
***
這十多年來投入慈濟,了解濟貧教富並不簡單。我想學習更多,二○一○年決定放下一切,從久居的美國回到心靈的故鄉——靜思精舍。時時刻刻提醒自己,要以人人為師,凡事看得更真、想得更深。
為了濟貧,我把握機會到中國大陸貴州參與冬令發放,也前往巴基斯坦協助水患賑災。
二○一一年春寒料峭之際,在巴基斯坦受水災肆虐一個小鎮的露天球場,強風帶著黃沙,鋪天蓋地掃過來,我站在一百多名以工代賑的巴基斯坦受災民眾面前,一面翻譯著領隊陳金發師兄愛的叮嚀,把賑災緣由與工作注意事項交代清楚,一面挪動身體方向,想要尋找一個背風的最佳位置,不要吃著一口接一口的風沙,眼睛也不自主瞇起來……
居民好似不把風沙當一回事,站得可穩,不像我這樣搖來動去;正好奇著他們處之泰然的祕訣,突然陳師兄跟當地慈善團體負責人烏斯曼(Usman)先生的溝通出現緊張氣氛。
因為事先再三確認,講好的兩百位人力,卻只來了一百二十位;少了四成人力,若無法完成預期的打包進度,將影響隔日首場發放。陳師兄急得不得了,烏斯曼先生卻是慢條斯理地解釋,這在巴基斯坦是不可抗力的文化因素。
這時,陳師兄發揮多年的國際賑災經驗,分析談判、曉以大義。我居中翻譯,也幫烏斯曼先生把他的無奈與困難解釋到位,讓雙方不因語言障礙而阻擾協調。終於幾個小時後,出席人數提升到兩百一十九位。
巴基斯坦賑災十一天行程中,像這樣的考驗多不勝舉。但經驗告訴我,國際賑災本來就困難重重,所幸在當地民間、商界與政府代表幫助下圓滿完成。
慈濟致贈受災民眾的簡易組合式睡床,是貼心研發的新產品。這張床讓居民遠離席地而眠的日子,遠離長期直接睡在泥地上的疾病;下雨積水時,住在帳棚的家庭也不用擔心睡在泥濘中,水退後,輕輕一擦就乾淨了;還有防水的塑膠布可以加蓋在屋頂,避免下大雨時室內也下雨。
為了教富,二○一一年二月,我專程飛回美國,陪伴並協助來自南非德本的慈濟志工葛蕾蒂絲‧恩葛瑪(Sheila Gladys Ngema)和鐸拉蕾‧姆奇瑞(Tolakele Maria Mkhize),參與慈濟在紐約聯合國總部舉辦的一場座談會。
臺下是參與第五十五屆「婦女地位大會」的非政府組織與各國代表,臺上有「美國糧食濟貧組織(Food for the Poor)」、照顧弱勢貧窮兒童超過七十年的「國際培幼會(Plan USA)」、聯合國駐馬來西亞「聯合國難民署」代表,以及三位慈濟志工。
短短十分鐘內,葛蕾蒂絲和鐸拉蕾用簡單的英語與影片,說明慈濟教她們透過製作和販賣手工飾品、衣服,幫助自己自立,扭轉祖魯族女性的社會地位。如今德本已有超過五百個職訓所,許多貧困婦女在此接受職業訓練,改善家庭經濟狀況。
看到志工為愛滋孤兒發放熱食、下鄉關懷貧病畫面,聽到她們走出傷痛人生,不畏髒亂惡臭,帶動婦女族人投入志工行列,合力照顧五千多位愛滋孤兒、一千多位愛滋病患,贏得族人的尊敬,也使婦女在部落中的地位提升,頓時會場響遍熱烈的掌聲。
葛蕾蒂絲第一次參與這樣的國際會議、對這麼多專業人士演講,她說:「我以自己和慈濟為榮,也感謝慈濟為我做的一切!」
在慈濟,我看到許許多多志工,用行動把夢想變成真實;我相信,愛的心力無疆界,只要啟發出人人本具的善念,不只可以轉變自身,也可以使社會祥和,天下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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