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
「自性」在惠能的禪學思想中,亦有與「心」相通的用法,亦即真心、本心。惠能強調認識自己的本心本性,才是正確的修行方法。惠能說:
本來正教,無有頓漸;人性自有利鈍,迷人漸修,悟人頓契。自識本心,自見本性,既無差別,所以立頓漸之假名。
合於佛理的正確教法,其實是沒有頓、漸之分。之所以會有頓、漸之別,是因為每個人秉性不相同,對於佛法的領悟有利鈍,一時難以領會的人須漸次修習,悟性較高者則能於當下心領神會,契入佛理。就自識本心、自見本性而言,則根器不同的利、鈍之人都是一樣,並無差別;所謂的「頓悟」和「漸修」,只是基於修行歷程上方便說明的假名施設。
惠能又說:
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
這是惠能的重要思想,也是修行實踐的原則。這裡所謂的「無」,不是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存在的空無,這樣的認定是「斷見」(註一),是佛法認為的錯謬見解。
惠能所說的「無」是否定的意思,指的是「不要」或「不是」。所謂「無相」,就是面對是非、善惡、好壞等差別相,世間的各種表相收入眼簾,我們都可以明辨這些表相的根本,而不是僅執取於表面的樣貌,進而產生貪求或厭斥等情緒,才能超然脫離。
而「無念」,並不是什麼念頭都沒有,而是念頭一生起時,不要對心念執著,要能超越這些念頭。至於「無住」,則是人人本有的佛性;因為,能清楚地映照萬變的世間,都是本於空性、因緣而不斷變化,不被任何情況限制、綑綁而定住,才能安住於佛性本然的狀態。
在世間的善惡、好醜,乃至於冤親,以及常見的言語矛盾、衝突、欺侮和爭執時,都要把這些看作是空的、是虛妄不實的,不要想著去報仇。我們無時無刻都會有各種念頭的產生,心念發生後,就使其遷徙流動,不要固執於那些曾經生起的念頭。
如果總是留念過去、執著當下、老想著未來,念頭一個接一個相續不間斷,這就是「繫縛」。如果能對於包羅萬象又變化無窮的境相,能做到心不著相,念念不住,那就是「無縛」。這就是惠能說的「無住為本」。
從常人的眼光來看,世間中的事物,是充滿區別的,例如大小、是非、善惡等,千差萬別的一切事物都有名相。惠能認為,能超脫外在一切虛妄不實的名相,就是「無相」;能做到離於相,便能法體清淨。這就是惠能說的「無相為體」。
許多錯解佛經的人,都認為「無念」就是斷絕一切心念,沒有任何心理活動,惠能特別指出這樣的見解是個不折不扣的錯誤。「無念」並不是指人不要有任何念頭,而是要跟隨「無住」的根本,在眼、耳、鼻、舌、身、意等所感覺到的諸色、聲、香、味、觸、法等諸境上,不沾染心念;在一切境上不染,從念上離境。所以惠能「立無念為宗」。
為什麼要立「無念」為宗旨呢?因為惠能觀察到:「只緣口說見性,迷人於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想,從此而生。」許多人都只在口頭上說領悟了佛性,仍陷於無明而愚癡迷惑的人卻對於境相有執念,在這些執念上便會生起邪見,一切的塵勞、妄想也就伴隨而生了。「自性本無一法可得」,佛性是本自具有、即心自性,並非可由外在尋覓或取得的。如果誤以為自性能向外求,以為有所得,便因此妄說禍福之事,那就是塵勞邪見。所以,惠能所傳的法門,確立無念為宗旨。
而惠能所說的「無」是指無何事呢?「念」又是念何物呢?所謂「無」,就是「無二相」,否定「二相」,意謂對於世間種種對立的名相不要執著,不要有塵勞之心;所謂「念」,就是觀照自己的真如本性;真如是心念的本體,心念是真如的作用,在真如自性中生起正念。這裡的「念」,指的並不只是透過眼睛、鼻子、舌頭等感官所產生的意念與分別認識,而是包括透過觀照自己本有的真如之性所生起的所有心念。人應該要排除追求外境的感官之念,而以真如知性的心念去覺察萬事萬物,才不會將心念都繫縛於外境之上,以至於不可自拔。
惠能思想的核心是確立在這「三無」之中;透過三無,他非常強調「自性」的作用:「真如自性起念,六根雖有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真性常自在。」從自性真如中所生起的心念,讓眼、耳、鼻、舌、身、意等六根,雖然會因為看到、聽到、接觸而接收訊息(境)有所感覺,卻不會被外境雜染,人本有的真性也自本自根地存在。
惠能同時引用《維摩詰經》闡釋此義:「這就是《維摩詰經》上所說的『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佛性的自在,能讓我們在面對世間千差萬別的諸法相上,可以觀察、分辨,知道一切法皆是真如的顯現,對於自身的佛性便能生起堅定的信心。
【註釋】
註一:斷見,梵語uccheda-dṛṣṭi,與「常見」(梵語nityadṛṣṭi或śāśvatadṛṣṭi)並稱。「常見」觀點認為,人的自我是永恆不變的存在;死了之後,即便身體毀壞,仍有自我繼續存在。「斷見」則認為世間任何表現都是無因無果,皆偶然發生,而且生命就只有一輩子,死亡之後什麼都不復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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